浓郁的红光让暗室里充满了神秘的气氛。我看着老聂轻轻的在定影液里摆动,然后夹出一张照片,是三个老聂交织在一起的造型,好像李小龙一样……瘦。
“怎么样?酷吧。我要寄给我女朋友。”
“你这两个月就学了这个?”不管心里怎么想,我还是嗤之以鼻。
“那你就赶快拍,小样,我的重复曝光是班上一绝。”
摄影这门课实在是太有趣了,每个人大约都有一个魔术师的梦想,虽然照片冲洗店到处都是,可看着影像在相纸中慢慢映出来,这种掌握了自然秘密的震惊无可替代。当然了,挎个老式相机满校园溜达也很酷。我一伸手,老陈立刻把班上最长最大的镜头交了出来,我挑了一个外观最好的机身,然后开始了扮酷的进程。
为了拍出一张胜过老聂的片子,我决定在剪影、水光或者动态方面下点功夫。但这需要模特儿,宿舍的男生不符合我的审美,女生同样也不行。“这么多年了,我的审美已经从眼睛提高到了大腿的程度,你就不能进步一点?”老聂叹着气,“你去四教吧,那儿中午好像有体操队活动。”
我拎着相机兴冲冲的出发,老聂追出来特别叮嘱:“剪影要身材好的!别光看脸!脸没用!”
快到四教了,我才发现被老聂坑了,周六周日中午根本没活动,四教甚至就没有几个人。更糟糕的是,一会儿竟然哗哗下起雨来。我沮丧的在走廊里溜达来溜达去,对着外面的雨景咔嚓了几张。
雨渐渐的小了。我在犹豫是否走回去,老陈再三叮嘱过,镜头不能见水,坏了要赔的。
“哒哒”的脚步传来,在门廊里泛起清脆的回音。一个女孩子走来,她看了一眼我的相机,走到门口看了看天。又往后瞥了我一眼,仿佛担心我偷窥她。我连忙转过头,摆出一副关注雨景的模样。
女生把书包放在门廊的一张桌子上,然后俯下身子。逆光里,她的身体弯成了优雅的曲线,连衣裙里优美的腿型一览无余。我忍不住看呆了,当她第二次重复动作的时候我才恍然明白,她在褪腿上的丝袜,准备趟着水回去。白色的凉鞋,微微一点后跟,很符合我的审美。
这一幕深深的打动了我,当她再看我一眼,准备打开雨伞的时候,我走了上去。
“打扰了,同学。能不能帮我拍一张照片?我要完成摄影课作业。”好久没有和女孩子说话了,我略微有些紧张。
女生看了看我的相机,又看了看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安迪是吧?”
“嗯?”我自知名气还不可能达到这个份上,“您是——”
“别问我是谁,你是不是安迪?”
“对。”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您是——”
“你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我不太记人。”我很尴尬,脑子飞快的转了几转,但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打着伞往外走:“你不走?该吃午饭了。”
我很尴尬的跟在后面,不知道该不该提要求。
“你暑假一直在青岛?”
“对啊,你也是山东的,老乡?”我开始怀疑她和高德兴的关系了。
“你打算拍张什么照片?”女生避而不答。
这显然是答应了。我大喜,在感谢的时候我借机仔细打量了她,很美,只是皮肤比韩丽微黑一点儿。恍恍惚惚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雨中的照片最显功夫,我正面拍几张,侧面拍几张,然后拍几张背影。当然,洗好了我可以送您几张。”我连忙大献殷勤。
“先拍背影吧。”
女生很大方的配合着拍了几张背影照片,我一溜烟又追回来,她又配合着拍了两张侧面照,当我转到正面的时候,她制止了。“等你想起来我是谁再拍。”
“我马上就能想起来,就快了,就隔一张窗户纸。”我抓耳挠腮的痛苦中。
“才怪。”这个熟悉的口气突然让我想起了张洛伊白了我一眼时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声,仿佛针扎了一下。
“你就骗吧。如果让你拍了,你一问就知道了。”女生笑着说,“你想起来再说。”
“可是,这么好的相片,我总得送给你吧。”我假装情真意切的问。
女孩笑了一阵,“你如果想不起来,我会找你要,到时候你可要请吃饭。”
不知不觉中,阴云已经散去,枝叶上滚动的水珠折射出明亮的阳光,看不见的鸟儿们也恢复了歌唱。我们说说停停一直走到人多的地方,她和两个相识的人打了招呼,没有再看我一眼,自然而然的把我甩到了后面。我惺惺的跟了一会儿,慢慢被落下了。
水珠一串串的从叶尖落下,滴在鲜亮的青草上。我仿佛听到了叮咚的声音,这真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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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那么漂亮?”老聂半信半疑,他一直认为我很幼稚,审美观始终停留在眼睛的层次,而他已经上升到了大腿的水平。
“真的很漂亮,老聂,赶紧把这几张照片咔嚓完,我们好去洗。”我兴冲冲的说。
“照什么啊?”老聂拿着相机胡乱比划。
“同学,你们是记者吧?是记者吧?”背后突然冒出个声音,吓了我们俩一大跳。
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妇站在我们后面,穿着土里土气的,脸皱巴巴的。
“是---不是——你有什么事?”老聂犹豫着问,没有拒绝。毕竟在这时候,记者还是颇有地位和荣誉感的职业。
“记者同学,我求你们帮帮忙,”对方的声音立刻带了哭腔,“帮我找找女儿吧。”
“你女儿怎么了?”我们俩异口同声的问。
“我女儿就在这个学校,可我找不到她。”老妇人可怜巴巴的说,“我要找她啊。”
“怎么会这样?”老聂诧异道,“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我不知道。”对方擦了擦眼角,“我女儿小时候就被我公公婆婆抱走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没忘了她。现在老人去世了,我要找她,见她一面,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我和老聂将信将疑的对视了一眼。现在的骗子太多,拓跋前两天碰到一个流落在上海、丢了钱包的董事长大老板,差点就动心了;我给一个儿子没考上大学、精神失常走失到F大的老农民捐光了兜里的钱,后来发现他又跑到同济,说自己儿子梦想的是那所大学。
“你怎么知道你女儿在我们大学?”老聂冷冷的问。
“我找到她现在的爸妈,她爸爸妈妈不说。我就在他们家楼下哭了好几天,我也不图什么,就是想看看我女儿,”老妇人哽咽着擦了擦眼角,“后来她邻居看不过去了,告诉我她女儿在这里上大学。我就想看看她。”
“名字呢,你女儿名字叫什么?”
“不知道,她应该姓韩,她爸姓韩,对对,姓韩。”
我和老聂沉默不语。“你们是记者,神通广大,求求你们了,帮我找找女儿,我就想看她一眼,看到她快快乐乐的,我就知足了。”
看到她擦眼泪的样子,我感到有些心酸。但这个事情确实不好查,这是大学校,上万人呢。“查查年龄,应该能查出来。”我沉吟着说。
“光我们系年龄相差就好几岁呢?”老聂冷冷的摇头。
后面远远地,又晃晃荡荡的来了几个挂照相机的。老妇人估计有点晕,她大概没想到一下子能碰到这么多记者。
“什么事?有大新闻了?”大排的公鸭嗓子传过来,夫子、芭比在更后边,再远处是老陈、张洛伊和刘丽丽。
我犹豫不决,想关注下去。可老聂很果断的把事情交代给了大排几个人,然后一拽我的衣袖。我看了看走近的老陈和张洛伊,悄悄的和老聂撤退了。
“我感觉她不像骗子。”我低声和老聂说。
“是不想。不过,这事儿也太离奇了。她竟然不知道她女儿叫什么,怎么知道她在我们大学?”老聂也在琢磨。
“这事儿只能去找学生处查名单。”我断言。
“关键是学生处给不给她查,她拿什么证明她说的是真的。”老聂很老练的分析,“大排他们只能去找学生会,学生会可以帮忙,不然那帮屌人干什么。”他回头张望了一下,低头淡淡地说:“《生活报》下一期的头题有了。”
我回了一下头,看见张洛伊和刘丽丽已经成了主角,老陈在一旁聚精会神地陪着。
“不管他们,我们走了。”老聂拉着我,突然笑了:“你说,她女儿姓韩,不会是韩丽吧!”
“胡说什么呢,”我明白他是瞎扯,转移我的注意力,心里感到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