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暑假越来越近,上海的天气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北方人所能忍受的了。我通常是每天饭前冲一次凉,饭后冲一次凉,不用毛巾,就这么湿漉漉的冲出去,没几分钟就干了,然后继续出汗。可以避暑的地方不多,最佳选择是四公里外的商业中心。上海同学说,很多本地居民都是大清早等在商店门口,一开门就进去,等到晚上十点关门的时候再出去,让空调吹个透心凉。不过,大多数学生连走到车站再挤公交车的勇气都没有。
商业中心不远处是一个破败的电影院,不过还在照常营业。我经常一个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转了一圈,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撞上张宏说的那部片子。我已经很受伤了,上天总得让我满意一回吧。可是每次都是失望,海报栏里全是些不知所谓的港台烂片。不过我实在没有毅力再走回去了,还是买一张电影票去吹吹空调吧。
六七百张座位的电影院里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几个人,好处是你想坐着看,就坐着看,想躺着就躺着。电铃一响,本来就不太亮的灯立刻熄灭了。
影片开头还不错,很快变成了闹剧。然后我在哈哈大笑的同时佩服香港导演的搞笑天份,我一边看一边想,这部叫做《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的电影毫无艺术价值,简直是对名著的作践。然后我就被音乐和某些东西感动了。
电影院的灯从上午十点熄灭就再没有亮过,我正纳闷这个片子没有结果的时候接着放了一部《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说实话,笑料不如上一部了。当女主角追逐到幸福而男主角开始惆怅西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眼前模糊了。
可眼泪没有流出来。人长大了以后很多时候是不会流泪的,同样,很多流泪也不是时候。比方说受伤的时候痛出了眼泪,欢笑的时候笑出了眼泪,比方被呛出了眼泪等等等等。我很久没有流泪了,以至于在一些应该流泪的场合感到由衷的羞愧和尴尬。
而此时我意识,流泪和伤心是两码事。
我没有流泪,我只是伤心,深深的深深的伤心。长久以来我一直给自己念叨着许多许多东西,以为这些故事或者梦想就是我自己的真实表达,就像是用枯枝败叶盖住一口喷泉,用一把土或面粉盖住一个伤口。今天,坐在一片黑暗中,一大堆枯枝败叶突然被掀开了,趵突泉的粗壮水柱咕嘟咕嘟的冒,就像医生果断的挪开了盖在伤口上的手,发现切口深可见骨,鲜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涌。我心酸的俯下身去,靠着扶手上,听着零零星星的脚步声从身边远去,感受着失之交臂的那种痛惜,一丝一丝的慢慢撕扯着真实的记忆,让它们无声的飘落在黑暗里。
第三部电影开始了。这是一部俗套的武打片,《大话西游》就这么完了?我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坐在那里耐心的消磨时间,用热闹的情节来振奋自己的精神。回忆和悔恨一波一波的涌来,又一波一波的过去,就站在故乡的海里等着退潮。悲伤虽然一阵一阵涌向心头,在每一次电影放完以后的黑暗中格外强烈,但逐渐被一个个庸俗美好的情节给压制住了,就像一条力气逐渐耗尽的蛇。
在欢乐与悲伤的黑暗中我一直待到晚上八点,最后一部电影放完后才哆里哆嗦的走出了影院,温暖的空气立刻包裹着我,全身无比的舒服。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冻透了。
“《大话西游》还有续集吗?”我醒着鼻涕问售票员。
“不知道,可能有吧。”售票员脸都没抬。
“大概哪天演?”
“看海报。”
我从来没听说这部电影,它被安排在这么垃圾的电影院以这么垃圾的方式上映,证明它发行的失败。我耐心地在电影院门前的海报栏里研究了一会儿,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很奇怪它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其实人生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街头上到处都是地摊和小吃摊,灯光明亮刺眼,车铃、喇叭、音乐声、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搅和成了一锅粥,我打了个喷嚏,感觉自己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我要了一碗小馄饨,一边吃一边想:放暑假的时候要来这里跑几趟,也许能把电影的续集看上。心里隐隐有个期盼,也许到时能够在黑暗中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张晋找你。”大排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宿舍的电风扇前面。
“什么时候?”我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了。
“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大排认真的看了我一眼,转过身继续吹风扇,“他好像有什么事。”
“哈哈哈”拓跋大约打赢了一把牌,狂笑着走进来,愕然的问:“阿迪你怎么了?不对啊?”
“我感冒了。”我明白自己还是着了相,“得找点药。”
“这个天感冒了?是不是晚上吹风了?”
“拓跋,”大排大声喊:“把你的洗面奶给我用用。”
“嗨,你有病啊。”拓跋转向大排,我趁机走出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