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聂很高兴我的突然出现，听说张洛伊也来了，他一边仔细打量我的表情，一边打电话通知老婆晚上不回去了。
他的办公室角落里堆着大捆的报纸，我闲极无聊走过去翻了翻：“这是你们新出的报纸？”
“不是。”老聂正接电话，不搭理我。
“这么多？过期了？”我抽出了一份，匆匆翻了翻，“你们出事故了？哪儿印错了？”
上万份崭新的报纸，都是前天出版的，全部堆在这里，说明出了什么大事。
“哪儿印错了？你的事儿？”
“不是。这些报纸不是我们报社的，是W集团出的。我们收的。”老聂挂了电话，转过身。
W集团我知道，邵老板晚上就是和他们吃饭。“你们这是搞业务学习？也太多了？不对，他们送给你们的？”
“每个部都有，我这儿算少的。今天周末，周一上班统一交上去。”老聂挂着神秘的微笑，拖把椅子坐过来，给我倒茶。
“他们干嘛给你们这么多？～不～对！”我失声叫道，“你～们～买～的？”
“聪明！”老聂拍了一下大腿，“就是我们买的！”他哈哈大笑起来。
街头零售的64开的小型晨报是老聂他们报社的传统强项，W集团对此垂涎已久，虽然推出一份形式相似的报纸争阵地，但份额不大，所以多年来两家的争斗一直不温不火。可W集团整体实力强悍，打算趁着大形势的东风玩兼并，一口吞掉了事。
“其实兼并了挺好，”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对我们这号的来说，舒舒服服过日子就行了，谁当老大都是干活。”
“对啊，”老聂又拍了一下大腿，“可老板不干啊，市委都无所谓了，他坚决不干。市里一想也对，这毕竟是自己家的亲孩子，你央企终究隔层皮，就支持他，我们就倒霉了。W集团一看，你不干，好，把你的阵地打垮再谈。从全国抽调精兵强将，办了这份报纸。”
听说拓跋和芭比都在那份报纸干，我感兴趣地又翻了一遍，“不错，说实话，编的不错，缺点就是新闻不够鲜活，看来网络没铺开。”
“他没法铺开。”老聂叹道，“他每天印多少份，我们就买多少份，一份也不让它流出去，谁也看不到，他怎么铺？”
“他们干嘛要卖给你们？”
“我买报纸，这合法啊，卖报的凭什么不买给我？”
“不会要求卖报的单独销售？”
“卖报的只是为了争工资，你给他多少钱，他有这个觉悟？”
“多设些流动卖报点呢？”
“我们报社每天编辑记者出版发行全员出动收购报纸，加上卖报员，他流动到哪儿去！”
这事儿也太有趣了，我寻思了一下，“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了。”
“靠！”我惊叫一声，“这事屌了！”一份报纸售价一元，W集团至少会印十万份，一天十万，现在已经花了快四百万了！
“这事儿不能这么算，”老聂放下茶壶给我比划，“一份报纸印刷成本至少三块五，他只能卖一块，其余靠广告补足并盈利，我们只要全部收走，他就不会有广告。一份他亏两块五，一天亏25万！”
“你们对着烧钱啊！”古人的笔记中写过，常有两个流氓面对面的自残，以求震慑对方。现在看到了现代版。
老聂认为我的比喻还不够丰富：“他们本来打算在原来的印刷厂印，可扩建工程死活批不下来，老有安全隐患。他们又换了一家印刷厂，结果印了两份以后厂子因为消防不过关被勒令停业整改三个月。现在他们在江苏印，每天往这儿送。”
“交警应该查车吧。”我调侃了一句。
“考虑过，”老聂很认真地一摊手，“你总不能拦高铁吧。”
“那是不敢，”我大笑起来。
“你现在还常和拓跋、芭比见面吗？”
“现在这个形势，见了面说什么？”老聂说，“他们和志清也闹掰了。”
“怎么回事？”我更感兴趣了。
“我们家发现，他们的报纸信息没在所在的区办备案，就请文化稽查人员去查封。”
“应该先下个通知。”
“通知了，然后当天晚上就行动，打算突袭一下，把排版系统一封，让他们一个周出不了报。结果消息走漏了。”
“这关志清什么事？”
“这执法行动要发电视新闻啊，”老聂说得眉飞色舞，“文化局告诉志清晚上要执法，内容保密，还把记者手机提前收了。结果去了一看，好家伙，整个编辑部灯火通明，都做好准备了。”
“还敢和记者动手吗？都是同行。”
“可带队的是我们家发行的两个笨蛋，还挂着我们的工牌。人家执法人员没动手，这傻逼先去拆机器，然后就打起来了。”
“这关志清什么事？”
“现场哪个乱啊，志清的记者没手机，只能躲在一边干等。不知道谁打了新闻热线，结果值班员不知道什么事，还一波一波的派记者，先是以为有执法行动，后来以为是刑事案件，后来听说记者被捂里面了，要去解救。志清早上一起来就疯了，四部机器，八个记者，都在里面干看着！”
“的确，这事儿没法说。”我赞同道，一般来说，中国的新闻媒体都会给同行留点面子，这种事传出去损害的是整个行业的形象。
“志清先骂拓跋后骂刘五洲，”刘五洲现在是老聂的领导，“你们王八打架找我们电视台干什么！”
这事儿笑死了。“W集团真是有病，这仗有的打。这钱干什么不好。”我继续算他们烧了多少钱。
“也不能说有病，他们算得挺明白，报纸的好日子就这几年了，网络崛起的太快了，”老聂沉静下来，“赶紧拢拢，最好能集合起来上个市，圈了钱好转型。上市么，规模越大越好，趁早卖个好价钱。”
我沉默下来，意识到了他的忧虑。
“时代变化得太快了，阿迪，”老聂叹道，“时代变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