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懿七年夏惜羽国皇城羽梁
璟王府,浣衣房的院内,一个容貌秀丽,隐隐带着英气的丫鬟,用袖口随意抹了下额上的汗,继续用力搓洗着盆内的衣物。
她正是两年前,在刑场从璟王羿澜夜眼皮底下逃走的人——沈诛颜。
看着盆内漂洗干净的洁白的缎面锦衣,手缓缓抚过袖面上的暗绣云纹。
他好像很喜欢白色,喜欢云纹。
她来璟王府已月余,一来就被派到了浣衣房,每天守着一堆衣物,洗得天昏地暗。
几日后,浣衣房的管事告诉她,璟王很满意她洗的衣物,以后就由她专洗璟王的衣物。
这一洗就是一个月,她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
本以为,他会很快查出她的身份,究竟是她高估了他。
十二岁那年,她躲在将军府的门后见过他一次,那年他十七。
那时候,他还不是璟王,只是皇四子。
先帝派他犒劳边关将士,他去将军府拜见了父亲,也是一身白色暗绣云纹的锦衣玉袍。面如冠玉,风姿绰绰,在身为将军的父亲面前谦恭有礼,不卑不亢。父亲对他赞赏有加,甚是欣赏。
躲在门后的她,一眼就记住了他。这一记就是八年,再也没有见过。
如今的他,已经成了名满天下的璟王,应该比那时更沉稳、出色了。
而她……成了朝廷追捕的逃犯……
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摊开右手的手掌,轻抚过上面的薄茧,这双本应征战沙场的手,现在却只能在璟王府浣洗衣物。
大仇不得报,她一日也不得安心。
手指轻轻蜷起,弯腰拿起盆里的白缎锦衣细细抖开,起身,转身踮脚,扬臂覆于绳上。
站在听风阁廊檐下的羿澜夜,透过层叠的树荫,俯看着园里地势较低处的浣衣房内简衣素服的丫头。
听着身后一身黑衣的人的话,凤眸几不可见的眯了眯。
“萧然,你可查清楚了?”
一身黑衣的人很笃定:“属下查得一清二楚。她确是沈老将军的‘次子’。属下亲自去樊凉调查了有关沈老将军次子的事。找到了当年接生的产婆,产婆说老将军夫人的第二胎,确是个女娃。老将军让产婆卖他个人情,不要透漏是女娃的事实,只说又舔一子。”
“老将军为何隐瞒女娃性别?”
“这个还没查清楚,只听产婆说,老夫人生产之前有道长去过府上。女娃三岁后,道长上府,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带走女娃一段时间。”
漆黑的凤眸淡然看着远处浣衣房内忙碌的身影。
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两年前,她从他眼皮底下逃脱,如今又自投罗网的跑到璟王府为的又是什么?
盯着远处身影的眸越发幽深,牵唇淡语:“继续查。”
“是。”
“此事不需要第三个人知道。”
“属下明白。”
“最近傅炎有什么动静?”
“丞相最近暗中跟长鲁国接触频繁。只是他办事谨慎,属下查不到其他东西。”
“继续盯着他。”
“是。”
“你先退下吧。”
萧然抱拳一揖:“属下告退。”迅步退出听风阁。在门口看了眼依旧站在廊下一动没动的羿澜夜的背影,轻轻带上听风阁的门。
羿澜夜负手看着浣衣院内的女子,心中轻叹:老将军,你走了,还留给我一个难题。
入夜,浣衣院内的丫鬟寝房,所有人都已入睡。
沈诛颜静静躺在榻上,看了眼窗外已至中天的月亮,又偏头看了眼左右已熟睡的人,悄然翻身下榻,轻移至门边,将门挪开一道够侧身而出的缝,迅速闪了出去。
站到院中,从腰间掏出寸长的玉制短管,吹了三声,并不闻声响。
片刻,一只通体雪白的鹫站在了她肩头,红如玛瑙的眼看着她,然后伸长脖子用喙在她脸上蹭了蹭。
她抚了抚它的头:“好了,夜雪,知道了。”然后从它脚上取下信笺。
借着月光展开,上面只三个字:听风阁。
偏头看着远处树荫茂密的至高点,从摇晃的树隙中,那里似乎还隐隐透着亮光。
看来,她得设法进听风阁一趟。
拍了拍肩上夜雪的背:“好了,赶紧回去吧。”
夜雪在她肩上朝她的脸靠近了两步,看了她一眼,一个蹬踏,扑着翅膀又悄声消失在夜色里。
沈诛颜盯着夜雪离开的方向看了阵,转身缓步走进寝房。
听风阁的窗棂正敞开,披散着满头顺滑乌发的男人,慵懒的双手抱于胸前,侧光靠在窗棱上。
如鹰般锐利的眸,穿过夜色,紧盯着浣衣院内的一举一动。
跃动的烛火在他半边侧脸上投下朦胧润泽的光,完美的侧脸在夜色中冷魅。
一身洁白的衣袍在夜色和乌发的掩映下,随着穿窗而入的风轻摆。
勾着的唇角有些冷,锐利的眸中,细看下还有淡淡的兴然。
老将军,看来你还真生了个有意思的“儿子”。那本王是不是要陪她玩玩呢?
轻启唇:“萧然。”
一身黑衣的萧然,悄声推门而入:“主子。”
悠然温润的声音娓娓:“听风阁最近的守卫是不是森严了点。”
萧然看了眼羿澜夜偏头看着的方向,垂眸:“好像是严了点,属下这就去办。”
在羿澜夜身边待了十二年,他从不轻易揣测主子的心意,但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主子现在想必也是左右为难吧。
羿澜夜轻扬了下手,萧然又悄声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房门掩实的瞬间,羿澜夜垂手转身,缓步踱到了放着书卷和折子的几案边,磕眸,扫过案上放着的一部已经蒙了灰尘的卷宗上的“沈”字。
老将军,本王也无可奈何……
如今,她来到本王府上,你说,本王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