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天，血色的地，血色的眼睛。
高世宣此刻从昏迷中醒过来，眼前好一阵的眩晕，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血红的颜色。
金人与西夏人从上一轮的攻势中也掺杂了些从前辽旧匠人手里强掠的火药雷石，一个攻城的垒石上竟然是缠裹着些劣质的火药石,药石爆裂后的残渣裹挟着硫磺刺鼻的味道，瞬间呛的人睁不开眼睛。高世宣被一个投石机砸下来的石头擦中头盔，被砸的当即晕倒在地，幸亏亲兵用命，护卫左右，将他抢下城头，躲在瓮城内侧甬道。找了军医郎中，解开了头盔兜帽，发现只是额头砸中，晕了过去,灌了汤药，扎了穴位银针，好一阵才悠悠醒来。此刻的城下打着粗大简易云梯的金人如同野狼一般嗷嗷叫着攀附在城墙上，蚁附洪流样攀登上城墙。径直的杀上城上。与城上上的宋军捉对厮杀。高世宣猛地拔了头上还扎的银针，和裹头的绸子，带上头盔，呼喊着便又带着亲军冲杀了上去。
原本被突破上的金人原以为这次可以破了城门，正自欢喜,没想到高世宣带着一批人又冲杀了过来，厮杀片刻，城头上的金人又被干掉了一批。延州城头上，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宁静，高世宣拄着长刀，大口喘息着。身后一片残肢断骸。活着的老兵们也都是力竭倒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城内的健妇及医者正挨个给受伤的兵士缠裹伤口。送上汤食，围困了这许久。延州百姓早就没有多少存粮，但是仍旧是把为数不多的粮食拿出来，交给守城的军士。这座自唐末五代时便矗立在此地的军事重镇，自西夏党项一部自立为王后便一直是宋夏两国家交战的重要城塞。百十年来，西北的硬风硬血早就了更加坚毅的西北儿郎。从来没有苟延残喘的活，只有硬气的战死，毕竟那些西贼从来都是存地不留人，双方的血仇也纠缠几代人，哪家哪户都有与西贼战死的家人，没有办法化解的仇恨，那就只能靠血来解开了。而今围城的除了西贼，居然还有金人鞑子，秉承的西军的硬气的性子。不管是他西贼还是金贼，一样杀了就是。就是不能放他们进城，否则自家的城内的亲眷百姓也就成了他们的这群畜生的刀下之鬼。
此刻，夕阳落下，晚霞赤红，如同城头城下的残血一般，映在人的眼里，好似这片天地都被这一腔子的赤红染了颜色。城内的一众大户、有威望的耆老，随着健妇登上城头，送来各种汤食饭菜。远处，登上城头的，是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各个都是七八十岁的年纪，虽然各个步履有些缓慢，可是，一个个硬挺的腰板，确实显露出这群老者并非都是普通的老人。一个个行走之间流露出不少行伍的气息。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哨棍，短朴刀。一身的短打扮，眼里也是没有像是普通老百姓对血腥之气的恐惧之色。反之确实都一连的淡然。
一个领头的白发苍苍的耆老对着高世宣稽首一礼，高世宣忙拱手道：“老丈使不得。”
“将军守城，功莫大焉，咱们城内父老感激不尽，西贼和金狗猖狂，这般牲畜，自是不能投降的，老夫和咱这帮老弟兄都不是怕死之辈，今天也斗胆上城来，一起守城，但有要求，自请将军吩咐。便是甩上咱们这群老家伙的骨头，也得让这群西贼金狗掉下几斤血肉！！”那老丈拱手道。
这~~老丈，多谢了，只是您和身后这群老丈都是这么大的岁数，身子骨怕是禁不住，这里自有我们守着，还望诸位先下城头躲避吧！”高世宣诚恳道。
“高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可也是西军一辈子摸爬滚打出来的。还没听说我们这群退了军籍的老卒子怕过西贼呢！”有老者应声道。
“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咱也能撕下金狗的一块肉来！”
高世宣眼中闪过一丝敬重。缓缓对着诸位老人拱手！
“敢问将军，朝廷到底能不能派来援军啊。”那老者眼中满是担心的问道。
“咱这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可是城内还有那些青壮妇孺，跑是跑不得了，外城被围了，可是如此下去，内城的人也怕支撑不住了。”那老者颤颤巍巍道。
“老丈，请放心，朝廷定会派兵前来支援的。”高世宣咬着牙定声道。
“朝中人马，不是都去江南勤王了吗。咱们附近的岢岚折家军、还有环庆军老朽也听闻都开拔去江南荡匪，不知道朝诸位相公派的哪路兵马来啊。”那老丈低声问道。
此刻听到的人似乎眼中都是一黯。似乎真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啊。高世宣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朗声道：“诸位，咱们只要再坚持2日，朝中人马自会前来，来得也是号称野战无敌的河北永定军，就是那个北地血虎刘大帅手下的军士。各个都是厮杀的好汉子。咱大宋朝里最能打的了。诸位莫忘了，金人再凶悍，去年之时也是被永定军追着打，死伤无数。西贼凶悍，上次也是被永定军差点赶回了银川。西贼老鬼嵬名济也被逼的自刎而死，皇宋国朝开国一百五十余年，何曾如此重创过西贼。难道老丈忘了当年好水川的惨事了？”高世宣紧紧的攥拳道。
“怎么会忘！老夫的父亲当年是任福任相公麾下的亲卫，几万大宋好儿郎命丧好水川，我那老父为了护卫任福任相公，被西夏铁鹞子军阵压过去，连个囫囵的尸首都没有剩下啊。元丰年间，老夫随西军老种相公，五路伐夏，死在咱刀下的西贼，也有一手之数字了，这西贼与老夫，可是累世的血仇。不要看老夫年迈体弱，而今西贼和金狗要一起勾连苟且，前来围困我延州府，老夫还能上的城头，拿得起刀来，砍的了这些杂种！！”那老丈颤颤巍巍道，嘴边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七十多年前。也就是仁宗景佑五年，宋朝与还未彻底独立的西夏李元昊在好水川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宋将任福带领将近七万军士，与其他西军将门，足足十余万，与西夏军会战与横山一侧的好水川，任福战死，而后熙和之战，定边寨之战，最后到元丰时候的五路伐夏，整个西北的宋人与西夏人早就是累世的仇恨，不死不休了。
“老丈说的是，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守住城，那些西贼和金狗入了城，城里的老幼妇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高世宣呸了一口血水。狠狠道：“总之这城必须要守住，也一定要守住。”
“对！高将军说的对，咱们只要坚持住，永定军自然会来的！俺信高将军！！”
“对，和这群金狗子还有西贼拼了，总不能五尺高的汉子，被他们都牛羊赶杀！家里的老人孩子还等着咱呢！！”
“就是，都是裤裆里带把的，谁若是怂了，赶紧跳下城给西贼金狗去舔腚沟子去，没准还能做个吃热乎屎的杂碎，多喘几口气！！”
“咿！！！俺西北的汉子，吐口吐沫就是钉，给他们这些杂胡杂碎们当狗，辱没俺的先人么！！”
一众城头的青壮汉子，一群满脸满头都是血水污泥的西军厮杀汉，裂着干瘪的嘴唇哈哈的笑骂着，有的军士似乎只有十四五岁，嘴角的胎毛都没有散去，眼中确已满是坚毅。
“老丈，您回内城吧，这里危险，我怕这群狗鞑子和西贼怕是一会又要攻城了！”高世宣劝导道。
“说的什么话！！俺活了八十多岁了，早就活够了，今天老夫也不下城门，跟着你们一起守城，别忘了，你这后生，老夫和俺身后的这群老弟兄咱当年也是西军秦凤大营里能厮杀的汉子。”这老丈一横脖子，走到满是泥水与血水地面，捡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长刀。单手一提，冷声道：“咱一辈子不会做别的，只会杀杂胡西贼。活了大半辈子，还是一个武夫，武夫么，在这天杀檀腥的世道，不外乎舍命而已！”
高世宣眼中有些湿润，喉头一阵发紧，对着诸位老者轻轻颔首，心道：“刘候啊刘候，西北延麟二州，这次真的是要舍了三代人性命了。您··您倒是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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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城外，金人军帐中，完颜希尹脸色铁青，听着身侧的领军谋克们报上来的伤亡数字，让他心中愈发的郁闷。
“战损了多少？”完颜希尹冷声道。
“谷神，咱们八个满编的谋可，每日八七个时辰，十几轮的冲杀，足足伤亡了二千多了，满编的谋可不足四个了。”那谋可道。
“军粮能在坚持多久？”
“谷神，俺让人统计了下，最多大军还能坚持半个月，若是再攻不下延州城，怕是四太子那里没法交代了！”那谋可面露难色。
“我用你来说？我不知道么？四太子那进展也不是很顺利，麟州城的吴氏兄弟把持的城防，麟州城深墙高，与延州城不相上下。当初兵分两路我便是不太同意奈何四太子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完颜希尹揉了揉头。
“前日里三波信使来传话，宗弼太急了，太急了，我说过，整个南朝中原是一头大肥猪，太肥美，太诱人，可是太大了，没有办法一口吞下，只能钝刀子拉肉，不要让他们那么快察觉，要慢慢的收割，让们不要那么快的觉察反抗，汉人就是一群即聪明狡猾，又迂腐软弱的家伙，就像是林间抓野猪，不能太急，太急了就会反咬我们。我们只要暗中一口一口的吞下他们的城池血肉，在关键时刻一刀捅进去他们的心脏，等他们想要反抗，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里的！！”完颜希尹猛地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口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眼色满是狰狞。
“可是，宗弼他不懂，包括死去的完颜宗翰、宗望，他们都不懂！！！所以，他们失败了！！失败了。我说过，要和南朝的那些大头巾们接触，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自己人整弄自己人，那样，什么刘平、什么永定军，自己便会被打散，打乱。哼，何至于到如今这般，需要从西边借着西夏的这群狗杂碎们的地方才能再次踏入宋土！！！”
猛地他把酒杯重重的掷在桌子上。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狡猾的眼神。一扭头，对着那谋可道：“侧面的西夏领军统领嵬名察哥在干什么？”
“听说西夏人今天攻城的时候才死了不到二三百人，那个嵬名察哥这次就带着本部四千多杂兵，说是只做协助，现在正让巫医在给死去的军卒做招魂。”
完颜希尹一翘眉毛，冷血笑道：“才死了二三百人，便猫在后面不在出来了。看来是要好好和这位嵬名将军谈谈了，否则，他们西夏想要拿到大宋的地方与财富也太容易了些。”
“去，把他喊过来！”完颜希尹冷冷说道。
“遵命！！”那谋可转身出去，不大的功夫，嵬名察哥急慌慌的来到完颜希尹的大帐之外。口称女真贵人千岁，有什么吩咐。
完颜希尹叫嵬名察哥进了大帐，微笑着对嵬名察哥道：“昔年嵬名济老将军也算是西夏数一数二的大将，嵬名察哥将军也算他的家族后人，怎么今日攻城如此敷衍呢？是不是有心存了实力，不想合心实意的一起攻入大宋么？”
“谷神贵人哪里话，小人也就是嵬名济老将军远亲，算不得嫡亲的后人，如今女真贵人们兵锋正盛，拿下南朝之日可带，我们西夏边陲小国，兵力实在软弱，今日几番鏖战，伤亡了足足上三千儿郎啊，实在损失严重。我找了随军巫师做法，正好超度死去的军士早登极乐啊。还望谷神贵人理解。”嵬名察哥谄笑道。
完颜希尹眯着眼睛缓步来到嵬名察哥身侧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嵬名察哥将军，你骗的了别人，可是骗不了我，我就听闻，你可是西夏军将中，头脑最聪明的一个，否则，你们国主也不会单独分出你这路跟着我的身后来吃南朝被占领的好处。明说吧，延州城被破，是迟早的事情，你也没必要说什么你们损失了几千人，某早就知道，你带着的可是你们西夏国主专门给你留出来的步跋子军，相当能打，足足三千多人，也是上次你们泼喜军，铁鹞子被永定军击破后，唯一一个成建制的能打的队伍了，这几日围困延州，你们最多损失也就三五百人，根本没有损失根本，你们嵬名家族自从嵬名济老将军死后，实力大不如从前，我有一个好办法，只要你把你的步跋军全数叫出来，延州城破以后，我只取延州一半的财货，剩下的，包括延州城，都是你们西夏的，我也会和四太子说，这延州城，我们女真会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