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然间,‘碰’的一声脆响,人群静了下去,她的眼睛射入了淡淡的白色,舞台顶端一排白灯全部亮起,白昼似的光盈盈铺满她的眼睛,她微微眯着眼睛,舞台上的艳红色布帐缓缓拉开了,露出演员的身影,麻布衣裳的是古人打扮。
素秋专心的看着,只见一个舞台上出现一袭华贵白衣,一身士大夫打扮的俊俏男子,他一脸泠然神色,修长的手指拿着书卷,踱着步子,口中朗朗,“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素秋盯着他,灯光打在他月光白的衣裳,将他欣长的身型衬得精致,他雪白的衣袂仿佛是随着细细的风逸轻轻的摇曳流光,她微微一怔,看清他的脸部的轮廓,是方忆安,眼睫微动,只见另一个玄色衣裳,书生打扮的演员款款而来,恭顺的低着头抱拳打断他,口中说,“先生,学生打扰了!”浓浓的书卷气扑面而来,那人抬起头来,一张白皙清绝、宛如梨花的脸,是婉婉。
这打扮,这台词,这幕话剧是《屈原》。
素秋静静的看着他们,屏住了呼吸,只怕打扰他们的思绪,一幕一幕次第上演的是“橘颂”“受诬”“招魂”“被囚”,一一展现的是屈原从开始对张仪的鄙夷不屑,对楚王的劝谏爱戴,到后来,对宋玉的懊恼悔恨,对楚网的感慨悲愤;从一生荣华、身居高位的左徒到粗布麻衣、受尽折磨的阶下囚……气势磅礴的剧目,感情丰富的演员,将低下观看的人带回了那个时代,明明山河凋零、奸人当道、兵戈乱世,君王却歌舞升平、黑白不分、昏庸无能的时代。
素秋眼睑未动,心中几分干涩,睫毛上镀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台上就要演示这最后的一幕:“雷电颂”,视线紧紧跟随着舞台上的男子,她的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好似波澜不惊的海面被谁肆意搅动,旋起只为将她掩埋的万丈高浪,这滔滔江水没过她的咽喉,她直直的看着,只觉得密密的窒息感,不知道是因为屈原严厉的质问,‘你这个无耻小人,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你这个背叛祖国的罪人,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还是因为依稀听见当年夫子头未梳脸未洗,只是昏昏沉沉的走带那到那郢都汩罗江边,望着清澈江水映着白发苍苍,疯狂绝望的大笑声,悲愤的呐喊声。
钢琴声随着剧目奏响,刚健悲壮、如剑如箭般斗破苍穹,盘旋在整个昏暗压抑的大礼堂里,强健有力、低婉沉重的琴音里,愤怒和坚强的情绪如同是沉默甚久的火山爆发一般,烈血如火,将一种莫名的不灭火焰抵上云霄,眼前好似卷起风沙万里,迷失了素秋的眼睛,耳旁嗡嗡作响,千千万万种声响冲进她的耳朵,末了,化作声泪俱下、声嘶力竭的一句,‘可怜我楚国!难道就要这样被那些奸人所灭?上苍啊,为什么你们你就不能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清人世间的黑白浊清!’
素秋的心怵然停止了跳动,心海一片死寂,唯有浅浅的呼吸声默默的回荡在着暗色的礼堂了,她忍不住睁大眼睛看清这礼堂里的学生,此时此刻,这礼堂里的暗色犹如郢都汩罗江的滚滚奔腾江水的颜色,学生们咬牙切齿,拳头紧握,眼底却燃起熊熊的火焰,素秋清清楚楚的懂得那火焰,是对破碎山河、祖国陆沉重新燃起的热情与痴望。
轰然间,迟来的掌声破发出来,学生们激动的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大坚强的身影将她遮的严严实实,不留缝隙,素秋呆呆的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表情动作恰如出征时刻,严阵待发的千军万马,惹得她心中莫名的不安。
心中惴然,她悄悄的走了出去,漠然抬头,外面还是亮着的,金色的光线仍旧无声无息、柔情似水的抚摸着初春的鲜花、绿草,只是一轮血色夕阳不知何时挂在不远处的天空,如丹如霞、熔铁烁金……
“姐姐……”婉婉唤她,素秋微微一抖,黯然回头,只见她和方忆安款步过来,已经换下了古装。
“姚小姐。”方忆安眉角如水,笑着叫她。
“姐姐,我演的好不好。”婉婉挽住素秋的胳膊,眼睛发亮。
素秋只觉指尖冰凉,却仍旧笑笑,道,“男装扮相很俊俏。”
婉婉抿着嘴笑,望了望身边的方忆安,轻声询问,“他了?”
素秋一怔,下意识的看了这个男子,只见方忆安额前散乱的几丝黑发,正迎着风拍打在他英气的眉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冷峻神色,恍惚倒影在她的眼底,嘴角微动,她道,“演的很好。”
“谢谢,”方忆安默默的抬眼看她,薄唇微动,嘴角轻笑着说。
“对着,这个给你。”婉婉笑着拉住素秋的手,塞了张纸到她手中。
素秋柳眉一簇,轻轻打开它,一首诗映入眼帘,“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是屈原的《楚辞》。”方忆安说。
“每个来看话剧的人都有,都是忆安自己手抄的。”婉婉说时,嘴角不觉上扬,如花瓣般轻柔的飘落在他肩上。
忆安薄唇一扯想说什么,眉角微动,却又抿了嘴没说话。
“方先生,字很漂亮。”素秋笑着说,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折上纸。
方忆安捻着笑意,淡淡道“天晚了,你们饿吗?我们去旧餐厅。”
“好啊”“不行”两个女人异口异声。
婉婉讪讪的扭头看她,只见素秋冷着眉望着自己,张口说,“回去晚了,不好。”
婉婉住了嘴,低下头,失落的神色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