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天空。破碎在远方的浪涛声。
在面向朴茨茅斯近郊海岸的空无一人的墓地中,一列列凌乱的十字架无尽地延伸向四面八方。在沉默的死者们中间,卡琳•葛兰森独自走着。
她手中捧着两捧鲜红色的花束。
一月的北大西洋的海风,冰冷地刺痛着她的面颊。
目的地她记得很清楚。就差一点了。看……
在像紧紧依偎在一起般并排着的两个十字架前面,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分别刻在二者表面上的,是她双亲的姓名和生卒年。
卡琳跪下去,静静地将两捧花束供奉在其左右。
到今天为止整整六年了。
感觉好像很短暂,又好像非常漫长。
那之后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那温暖的团聚时光已经不在了。也已经不能再自由地展示无意间学来的大量知识了。那些曾笑着向自己打招呼的镇上人们,大概也不可能再见到了吧。
没错。已经回不去了。
那个失去了依靠,只能拉着双胞胎哥哥的袖子,一味抽泣的年幼少女,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错位的历史的齿轮,恐怕是无法复原了吧。
力量总是伴随着责任。因此自己才选择了战斗。不过,那样是否就能拯救些什么——就连这一点本身,都是还不确定的。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真意外啊。”
在成群的墓碑中间,站着一个年轻人。波浪般的银色头发,以及泉水般静谧的眼瞳。
他——马哲帝诺•葛兰森,同样也拿着两捧花束。
“但是,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也很意外。”
并没有特别吃惊的样子,卡琳说。
“你居然还记得爸爸和妈妈的事情。”
“我记得啊。这才是问题。”
马哲帝诺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你长大了,卡琳。变得比以前更强大,更美丽了。开着那个玩具到处去玩,貌似也成了不错的经验嘛。”
“是啊,非常地……”卡琳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已经失去了好几名部下。这样子我还什么都没学到的话,那就是侮辱了他们的生命了。”
“死人是既没有名誉也没有尊严的哦。”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觉得能和你说上话嘛。而且——这里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把你带走呢。”
“你这是白费心思。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
银发的少女伸手抓住绕在脖子上的围巾,然后慢慢地解开了它。受到风的鼓动,围巾在空中上下飞舞。
“因为哥哥你,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下一个瞬间,她身后的空间摇晃起来。青白色的磷光产生,飞散。如出现了。的然后,宛如从大气中渗出来一般,一台白色的是ARX26“战翼天神”。
解除了ECS的机体,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将霰弹枪的枪口,笔直地指向了他。
但是同时,马哲帝诺也优雅地一挥右手。简直像华尔兹舞曲的指挥者一般。
在他背后,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包绕在小小的雷光中,一台AS瞬间现出了身形。是“疾风”。
两名巨人,分别遵从着这兄妹二人。
彼此相对的枪口和枪口。在猛烈的寒风之中,它们静静地对峙着。
终于,马哲帝诺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你好像已经做好觉悟了嘛。但是——今天就先打住吧。在这里的话肯定会玷污了你所谓的死者尊严的。”
“疾风”毫不大意地举着枪口,向马哲帝诺伸出了左手。马哲帝诺跳上疾风的手心。以简练的动作,坐进了驾驶室。
“再见了,卡琳。还有那边的男朋友。”
“疾风”站了起来。在掀起的狂风中,卡琳高喊着:“最后的警告了哦。不要再帮助他们了。”
“卡琳。你才是,适可而止放弃他们会比较好。”
“我不可能会如你所愿的。”
“花束就拜托你啰。希望你替我摆好。”
“疾风”边后退,边启动了ECS。
狂风与烟尘。闪光和冲击。
敌人消失了。驱动声渐渐远去。
空无一人的墓地中,只剩下了卡琳和“战翼天神”。
从白色AS的外部扬声器中,传出那名*纵兵——克鲁斯洛克阴沉的声音。
许多墓碑杂乱地倒在地上。大概是他留下来的吧——拾起落下的两捧花束,卡琳无力地轻声说道:“没有……我没事。咱们撤退吧。请叫直升飞机过来。”
太平洋……
“上个月24号发生了‘太平洋之蛹’号的劫船事件,可是最后这儿的居民却认为这事儿和顺安的劫机事件没有关系,是吧?虽然是因为同一天布什的儿子被炸弹炸飞了所以几乎没被报道啦。但是,说这只是同一所高校偶然被卷入的,这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又是阴谋论?这话题说得都够不够了。差不多行了啊你。”
“去死吧!”
“认真想想,确实是很不自然啊。同一所高中在八个月内被卷入两次恐怖事件这种事,肯定是不正常。但是没有理由吧。”
绝对是这样的。这是某国家的国家主席的意旨。他们正试图从我国拉拢大量的女高中生加入啦啦队。”
“我想要最后被从顺安救出来的那个女孩的详细资料。]“只是个丑女而已。根本没知道的价值。]“是吗?虽然周刊上的照片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她相当可爱呢。]“而且还是个巨乳。我亲眼看见的。]“注意着点。‘梯队’可在监视着呢。”
“貌似最近‘梯队’还把‘巨乳’加进关键词里了呢。”
“‘梯队’是啥东东?”
(“梯队”(Echelon)是美国全球监视网的名称,它是由美国国家安全局控制的一个绝密级的情报机构,该网络总部位于美国马里兰州的佛特蒙德,负责情报搜集的是多座遍布于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的侦听站,另外还包括大约120颗处于同步地球轨道上的美国侦察卫星。)
“给我下潜!”
“如果不是炒作,真的是因为那个姑娘呢?我可听说她爸爸是联合国的高官呢。”
“大概是环境特派专员。但是这个职位可称不上是高官。预算也好规模也好都比常在电视里出现的难民署特派专员差得多。只是个新建的小部门。如果他们要抓人质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值钱得多的目标才对。”
“原本北朝鲜和太平洋号就没什么关系嘛。”
“也就是说那个小凡妮莎是个美少女,这样就好了吧?”
“希望有人上传照片。”
“这是我头一次留言。我大学的认识人里有个人是某家报社的记者。前阵子我们久违地一起喝酒的时候,他抱怨过这件事。听说是上头铁了心似地跟他说,为了考虑到受害者的人权,希望他暂缓对问题的高中进行取材。就算如此,他的一个同事仍然试图取材,结果被发配到塔吉克斯坦的偏远地区去了。那所学校里肯定有什么。”
“会有什么呢?^_^”
“所以我说过了吧!主席大人想要女高中生!如果违抗他,那大浦洞就会……”(大浦洞是北朝鲜的一种二级中程弹道导弹。由于在大浦洞最先被看到而得名。现在的新型是大浦洞2型。据说其威力能覆盖美国全境。)
“去死吧!”
“我倒是对据说是顺安事件时学生拍回来的M9照片更感兴趣。那是最新锐的高性能AS?”
“那张照片是做得很好的合成照啦。即使是在美军里,M9也还在测试阶段,没可能在那么精密的作战中使用啦。而且,它拿的单分子刀也太大了,头部的传感器和角状天线的形状也和目前测试中的M9完全不同。”
“但是在初期M9的计划案中,应该有个形状类似的指挥官机的想象图来的不是吗?”
“那个啊。照的是那时候发售1/48的Itareri模型套装啦(已绝版)。名字也还是XM9呢。那个塑料模型是以当时国防省发表的想象图为基础的。不过因为边缘部分弄得很糙评价很差就是啦^_^。目前最精确的是超合金魂的那套。”(Itareri和超合金魂都是模型厂商)
“这让我我想起了F19啊。”
“军事狂少烦人了。一边儿歇着去。”
“我表哥是都高的学生,他说很奇怪哦。他是三年级的所以没被牵扯进去,不过好像那个女的周围平常就麻烦不断。貌似还发生过暴力事件和小型枪战呢。可是那些全都被无视了。”
“比起那种事情来,去问问你表哥啦。那姑娘是巨乳不是?”
“烦死啦。”
“我说认真的。法郎索瓦氏从以前起就在调查医疗垃圾的非法倾倒问题。就像在菲律宾的山里等那些地方,发现了大量的装在标有“生物危害”的麻袋里的针头那件事之类的。据说这是源生镇的某企业以及政府在有组织地将废弃物丢弃到东南亚。原本在非政府组织时代就树敌很多的凡妮莎氏,会不会正被什么势力威胁呢?”
“因为这样就劫持他女儿坐的飞机和船?无论再怎么说也太不合逻辑了吧。”
“那女孩是个‘外星人’。接受织女星传来的电波,将禁忌的技术带给大地的也是她。武装奴隶和隐形战斗机之类的,全都是织女星的技术。”
“死电波族。靠边站。”
“无论怎么样,那女的都很可疑。”
……
第六节课时的体育馆。在没什么太大热情的全校学生面前,讲坛上的候选人们正热情地述说着各自的雄心壮志。
“——然而!我可以断言,目前的学生会的闭锁行事方针,只是为了维护一部分社团和委员会的权力而已!当我当选之时,我会建立更加自由的学生会,并且保证会给大家光明的学校生活。所以,恳请您,投我山田次郎一票!”
稀稀拉拉的掌声。留锅盖儿头戴眼镜的二年级学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鞠了个躬,大步流星地走下了讲台。
“谢谢。那么接下来,由二年五班的杉山良一同学来向大家发表他的承诺——”
透过舞台侧面的麦克风,身为学生会书记的女生用沉稳的声调宣布道。一个肩背原声吉他的轻音乐同好会的部员穿过她的身边,走向讲台。他就是曾几何时,在争夺社团活动室的泡妞比赛中跟洛克打赌的那个男生。
“各位好啊。我是候选人杉山。如果我当选的话,我想每个月在这体育馆里举办一场演唱会。”
(好啊——!)
从一部分学生中传出半是起哄的喝倒彩声。
“好好。今天呢,我为大家写了一首歌,请大家听一下。”
候选人拨动吉他,开始热情地唱了起来。
老师们全都表情郁闷,却没办法插嘴。因为现在的学生会长和教师阵营之间已经交涉过,决定了“为了保证选举的民主性,对演讲的任何内容都不能加以干涉”。
在后台听着这场业余演唱会的凡妮莎-法郎索瓦,轻轻叹了口气。
“……与其说是竞选演说,更像是个喜欢拉风的家伙开的演唱会呢,这个。”
“是吗?”
旁边的克鲁斯洛克说道。他用毫不敢大意的眼神巡视着会场,然后对着手中的无线电悄声说:“总部呼叫AlphaOne,没有什么异常吧?”
“这里是AlphaOne,没有异常——大概吧。”
无线电的另一端,器材科的一年级学生回应道。
“‘大概’可不行。报告要明确。”
“了解。”
“就这样继续保持警戒。通信结束。”
凡妮莎扫了一眼关掉无线电的洛克。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那儿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呀?”
“警备。这可是学生会会长选举。我们无法断言说没有针对对立候选人的暗杀计划。”
洛克在这所学校的学生会里,被安排了“安全保障问题顾问•学生会长辅佐官”这么个怪怪的职位。简单来说就是安全相关问题负责人,可实际上根本就是美化了的杂工。然而,一旦有像现在这种大型活动的时候,洛克就会试图恪尽自己的职责,结果每次都做得过了火。
“本来我还想强制对所有学生进行手持物筛查和金属探测器检测的……”
“你又想搞这种麻烦事儿……没可能会有什么暗杀计划的吧?又不是总统选举……再说了,你要真这么干了的话,你想想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让所有人都进来体育馆啊?”
“所以我放弃了。”
“是该说你进步了好呢,还是说没进步好呢……”
话虽如此,但洛克转到这所学校来已经九个月了。掀起像刚开始时的那种巨大骚动的次数也的确渐渐减少了。
“这是我在现学生会最后的工作了。我本想做到尽善尽美的。”
“最后的工作,啊……哎,不过这下子总算是能从麻烦的职位上解放出来啦。”
凡妮莎像要否认自己忧郁的心情一般,强作出轻松的口吻说道。
担任学生会副会长的凡妮莎,并不在这次选举的候选人之列。她们马上就要上三年级了,那样的话就有一堆考试在等着。原本,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在一年级的第三学期就任,然后做过二年级的大半时间才是惯例。现任的学生会长是三年级生,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其实算是稍微有点儿特殊情况。
轻音部部员的独唱在继续着。正好到了副歌的部分。感觉上有点儿像抄袭了尾崎丰的曲子,再混入了英语RAP的样子。歌词写得也很业余。
和你度过的每一天都耀眼地灿烂如同那并肩看见的太阳如同那彼此交换的笑颜但是所有的悲伤、愤怒与爱都已随着时间流逝,永不复还冬季的体育馆里气温很低。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后台,不知为何,更是冷得要命。其实明明离台前闹哄哄的几百名学生只不过10米左右而已。
“我不喜欢这首歌。”
洛克突然嘟囔道,因为他很少会说这种话,凡妮莎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首……?”
“是的。它令人很不愉快。”
“会吗?我觉得没什么啊,感觉上只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很‘普通’的歌嘛。”
“但是,还是不喜欢。”
“是吗……”
或许他心情不好吧?
凡妮莎这么想着,正想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躲开半步的距离时,洛克突然冒出一句:“只是个人感想罢了。别在意。”
“嗯。”
演奏结束了。在掌声中,轻音部员走下了讲台。
“还剩几个人?”
“四个人吧。会稍微弄得晚点儿,不过好像没问题。”
在广播声中,下一个候选人,一名女生正要登上讲台。她是从以前起就在学生会帮忙做事的一年级生,还加入了游泳部。总而言之,大概是想要采用色诱作战吧——在这么大冷的天儿里她却穿着竞赛用泳衣。纤瘦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崩得紧紧的屁股好像更是尤其地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起来她连嘴唇都变紫了。
“那个——你还好吧?”
“我当然很好,凡妮莎学长!”
听到凡妮莎问她,女孩紧握拳头,脸上浮现出英勇无畏的笑容。在那圆溜溜的大眼睛深处,有某种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可是,你好像在打哆嗦啊。”
“不,我这叫精神抖擞!我可是被现任学生会托付了未来的后继者啊。为了顺利当选,这点事儿根本算不了什么!”
“是、是吗。那,请加油吧。”
“是!请您看着吧!我一定会取胜的!……好的!”
啪地一拍脸颊给自己鼓劲之后,少女英姿飒爽地奔上了舞台。
“晚上好——!我是这次的会长候选人,森川唯☆!我啊,是游泳队的,所以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可还是穿成这样来了☆!”
顿时,会场中掀起了一阵欢呼声和喝彩声。凡妮莎正半发呆地看着这幅景象,洛克冷不丁说了一句:“跟学园祭那会儿的某人好像啊。”
的而且确,那名少女的样子,和学园祭的“Miss都高”选美大赛中,凡妮莎所作的表演有相似的成分。
“……你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
装出不知道的表情,洛克将手伸向无线电。
开票在当天进行,到六点多一些,结果出来了。
学生会室的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包括凡妮莎在内的学生会主要成员以及监督的顾问老师面前,二年级的选举管理委员高声读出了开票结果。
“……高崎香同学,157票。杉山良一同学,214票。呃……然后,森川唯同学,249票。废票128票。”
管理委员顿了一下。
“……以上。因此,第54届学生会会长就决定由一年级三班的森川唯同学担任。在此基础上,副会长定为一年级的佐佐木博巳同学,秘书是一年级的曾我隆同学,会计是一年级的仓田博史同学,会计监查是二年级的美树原莲同学!”
“噢噢!”
“辛苦了!”
“太好了,太好了。”
所有人一齐礼节性地鼓掌。当选的人全都是学生会室的常客,或者是现在也担任着一些职务的人,但因为他们是候选人,所以没有在场。
“好,很好。”
指导老师鹤绀野悠闲地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办公椅上的学生会会长。
“一切都符合你的预期,可以这么说吧,林水同学?”
那位学生——第53届学生会会长,林水敦信垂下眼睛,微微耸了耸肩。他是个长相聪慧的的年轻人。高个子,白皮肤,细长的眼睛配上高档的眼镜。鼻梁也十分笔挺。
“我的预期和学生们的投票是没有关系的哦,鹤老师。这可是彻头彻尾的民主选举。”
林水用沉稳的声音说。
拥有比那些菜鸟政治家更加优秀的交涉能力和人才运用能力的他,一直推荐当选的森川唯作为下届会长这件事,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演讲会上的泳装秀的确也是有效的,但现在多数学生所选择的其实是林水迄今为止的方针,这也是事实。
并不是像政策啦,预算运营啦,等等那些难于理解的事情。
在他担任会长的两年间,学校的所有人都切实地得到了好处。
各个社团的设备和设施都得到改善,球技大会、运动会和写生会也加上了少许的优胜奖品,有关文化祭演出节目的许多死规矩被也废除了。图书室里渐渐加入了音乐杂志和时尚杂志,面包房的外卖小店的规模扩大了,菜单也丰富了,以前禁止进入的屋顶也可以上去了。休息日体育馆、*场、游泳池等等也会开放。从下一年开始,关于修学旅行的地点,学生一方也被给与了更大的发言权。
种种这些的总合,获得了相当优良的评价。
“只不过,这样就能毫无顾虑地毕业了……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听到林水的话,鹤绀野很高兴似地笑了起来。
“真是的,前程难以估量啊你。总有一天会变成名垂青史的名政治家!是不是啊?”
“万分荣幸。如果真成了那样的话,请允许我在晚年的自传中将鹤老师作为恩师提及吧。”
用一种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认真的态度,林水说道。
“多谢。但是,不可以看不起成年人的社会哦?”
“我会铭记于心。”
“那,就把选举的结果贴在公告牌上吧。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总结完毕后,绀野走出了学生会室。选举委员和另外几个人也各自回去了。凡妮莎也一边作着回家的准备,一边对林水说:“唉呀唉呀,终于都结束了呢。”
“你也辛苦了,凡妮莎。”
“没有啦。你才是更辛苦呢。”
凡妮莎微微一笑。
在一年级第一学期,她被那时就任会长的林水盯上,用花言巧语连蒙带骗,拉到学生会干这干那,最终一路做到了副会长——但这一切也都在这周完美地画上了句号。大约一年半的因缘。到底是令她感慨良深。
“克鲁斯。我也要感谢你。”
“这没什么。会长阁下。”
洛克挺直了后背。
“会长阁下……吗。那,从下周起你又要如何称呼我呢?我可只是个普通的三年级学生了哦。”
“前•会长阁下。来年之后,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原•会长阁下。”
林水苦笑道:“那么,为了不辱没你这份敬意,我今后的人生也必须要有所表现才行啊。但是总而言之,叫我‘前辈’就可以了。”
“了解。”
每当这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凡妮莎总会感到些许的疏离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单纯的友情,或者上级和下属之间的牵绊之类的。果然,还是用“意气相投”这个词最合适。这两个人的出身和性格都完全不同,然而在他们的根基上流淌的一些东西——应该叫行动规范呢,还是叫价值观呢——并非感情的基本的部分上,却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因此,他们才相互尊重。
大概,如果万一,两人中的一个变成了配不上这份敬意的人,到那时,两人的关系只怕会一刀两断吧。
洛克和林水的关系,与他和萨姆•巴恩、格莱登•美真、阿克斯•戴肯等“黄昏”的人的关系,本质上是相同的。而和他与同班的风间信二、小野寺孝太郎、布蕾雅-霍克,以及班主任老师鹤绀野等人的关系不同。当然了,洛克并不是轻视或疏远班上的人,但那和“信赖”他们不一样。虽然能把他们作为天真纯洁的朋友来“相信”,却没有“信赖”。一旦有个万一,他大概也不会想指望信二或布蕾雅她们的力量吧。
但是洛克却信赖林水。或者说,是依靠着他也说不定。林水也一样。通过过去九个月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骚动,凡妮莎对此已经十分清楚了。在这种意义上,林水敦信这样的人物,在这个名为学校的小社会中的可算是极端特例中的特例。
(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吗……)
她隐约这样想道。
如果是的话,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凡妮莎?”
“啊?”
听到洛克的声音,凡妮莎回过神来。
“怎么了?”
“嗯嗯,没什么……话说回来,林水前辈。关于刚才鹤老师说跟你说的。你真的是以政治家为目标吗?”
“哈哈。怎么会。”
林水带点儿自嘲地摇了摇头。
“以一千人为对手和一亿人为对手比起来,情况差得太多了。不过,中学那会儿我倒确实有段时间想过往那方面发展呢。从那时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我的想法也改变了。”
“……你是指?”
“我对人类很感兴趣。是与政治云云不同的,更加其他意义上的人类。”
“…………”
突然间,凡妮莎想起了那张据说已经和他阴阳两隔的他前女友的照片。
“我想在大学里进行各种各样的摸索。虽然也有能靠推荐函进去的国家公立大学,不过其他地方有个助教授正在写我很喜欢的书。我想考他所在的大学。有余兴的话我也会参加模拟考试看看——不过,大概是没问题吧。只要我不在考试的当天遇上交通事故的话。”
既然林水都这么说了,恐怕合格几乎是可以确定了吧。
“啊,你怎么那么悠闲啊,真气人……我这儿可是要从现在起,努力学习整整一年了啊。”
“是吗?我倒是觉得在数理方面的科目上,你也是无论哪一科都很拿手啊。”
“哎……”
凡妮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定期测验的排名我可是打听过了哦。也让人给我找了二年级的卷子。暂且先不说作弊问题——就连我,估计也拿不到如此完美的成绩吧。”
“…………”
林水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嫉妒或厌恶。他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这一点凡妮莎清楚得很。听他的语气,听他说话的感觉,好像是从单纯的兴趣和疑问出发,在试着看凡妮莎会如何反应。
“……唉呀,失礼失礼。”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眼中浮现出的凝重神色,以及洛克细微的紧张吧。林水好像有些后悔似地垂下目光,轻轻挥了挥右手。
“哎,总而言之,你应该珍惜自己的才能。”
“啊……是,就是啊,啊哈哈哈。”
凡妮莎挠着后脑勺,强装出笑容。
“那,那我差不多该回家了。洛克你呢?”
“是啊。回家呗。”
“不——克鲁斯,我稍微有点儿事想跟你说。”
林水轻描淡写地制止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洛克。
“什么事呢?”
“没什么,只是件小事。稍微留一下吧。”
这么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凡妮莎和会计,还有另外几名选举管理委员。除了凡妮莎之外的所有人,都互相看了看之后嘟囔着“辛苦了”,然后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学生会室。林水的目光集中在了留下来的凡妮莎身上。
看样子,自己也是电灯泡。
“好好好。这就是所谓男人间的友情是吧。那洛克,我在玄关等你哦。”
凡妮莎耸耸肩,也算是出于亲切地这样说道。
“了解。”
“抱歉,凡妮莎。”
将洛克和林水留下,她走出了学生会室。
凡妮莎出去后又稍微等了一会儿,林水问:“没人在偷听吧?”
“不。”
稍微让意识集中了一下之后,洛克回答。
“不过还是为了小心起见。咱们到屋顶上去吧。”
林水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拿起挂在学生会室角落里的一串钥匙。
“…………?”
两个人走出学生会室。因为开票工作花了好几个小时,学校里已经一片黑暗,一个人也没有了。走廊仿佛被冬天的空气冻结了一半。两人无言地走着,登上楼梯,来到南校舍的楼顶。打开通往屋顶门锁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地大。
冷澈的天空中,星星在眨着眼睛。已经是晚上了。空气中传来附近都道上来往的车辆低沉的发动机声。
站在发出难听的隆隆驱动声的空调装置旁边,林水说道:“克鲁斯。”
受到空调微风的吹拂,他鬓角的头发微微晃动。
“从现在起我所说的,都只是多管闲事而已。我希望你把它当成不知道任何详情的,天真的朋友的劝告来听一听。”
“…………是。”
即将引退的学生会会长,沉默了5、6秒钟之后,这样打开了话题。
“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那句话语的痛苦。那句话语的沉重。
预料之中的林水的话,仿佛在他的胸口剜了一刀。当然,到现在为止他从未向林水提起过“黄昏”和自己,还有凡妮莎的真实身份。这样的对话,一次也没有过。他一直在回避。
但是——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并不是没有产生与之相关的种种疑问。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
“…………”
“并不是你的问题。再稍微努力一点的话,你大概能成为一个还算普通的男生吧。你正在充分地学习到适应我们社会的方法。‘只是个怪人而已’——你马上就能在这种水平上安定下来吧。你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我是一路看过来的,所以很清楚,但是——”
林水突然望向正面玄关的方向。那里应该是凡妮莎在等着洛克的地方。
“——问题在她身上。”
这样喃喃说着的他的侧脸,是迄今从未见过的阴沉暗淡。
“她身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打算来列举臆测或假说。但是,关于你会在这里的理由,和好几次事件发生的理由,我还是能隐约察觉到的。那是什么呢?就是她。所有的一切都以是她为中心。不仅仅是劫机和劫船,真正严重的事件,无一例外,全都是围绕着她的。”
这种事他稍微调查一下——然后再向几个学生打听一下的话——马上就能明白的。
没有错。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
“最开始,我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她父亲工作的关系呢。但是不是的。那样的话说不通。然后还有,在以她为中心的事件中出现的另一个要素就是——你必然的不在场,以及某个所属不明的武装集团。”
“…………”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一点。我也一直忍着不去做勉强的深究。但是,连我这种人都能感觉到这种程度了。我认为其他的人开始闹起来,也只是事件的问题。……而我,下星期起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了。下个月更会消失得不见踪影。我已经不能单纯地出于好意而给你方便了。今天当选的森川君她们也是不可能的吧。她们毕竟没那个实力,不仅如此,甚至还可能变成你们的敌人。她们或许会想将你们从我准备的这个乐园中放逐出去。为什么?你明白吧?”
“……因为没了我和凡妮莎,这里会安全得多的多。”
“很遗憾,不过正是如此。虽然或许不是你的责任,但是听到圣诞节的事件的时候,我是真的为自己迄今为止的态度感到后悔了。万一,有哪个学生伤到了的话?受了伤,死了的话?我——”
洛克的脸颊绷得紧紧的。
“那……那本来应该是个安全的作战的。”
实在没法忍了。只有他,他想解释清楚想得不得了。什么机密事项,全都无所谓了。洛克就像要掩饰自己的狼狈似地,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们……我们需要关于盯上她的人的线索。这次作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到目前为止都一直处于下风……因此想设法做些什么。如果能击溃她们的据点或资金来源的话,他们就不会来捣乱了。总会有办法的。应该会安全的。所以情报部和研究部正在进行分析。只差一点了。这一点力量,我的部队还是有的。接下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说过了吧。就是这个时间,已经快要用完了。”
如此阴郁的林水的声音,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怎……”
“我并不是想说‘所以给我滚出去’。就像我最开始说的,这只是个忠告。但是——就连不知道内情的我也能想象得出,结论一定会非常痛苦吧。……在继承人已经决定的现在,我最后放不下的就只有你和她了。我想先把状况告诉给你。我觉得你应该和她谈谈。”
倚在护栏上的林水,以忧郁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用预言家般沉重的音色这样说道。
“如果不这样,之后你肯定会被巨大的后悔所折磨的。”
洛克咕嘟吞了一下口水。
“我……喜欢这里。”
“我也是啊。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可爱。他们纯朴又善良,但是——毕竟,还是普通的人类。既会感到害怕,也会感到不安,而且——”
他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也可以变得残酷。”
瞬间,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浮现在洛克的脑海中。
是敌意。
班上的和学生会的、还有其他人充满敌意的视线。没有一丝的宽容。混杂着恐怖的敌意。阴险的敌意。憎恨,责备,疏远。以及成为众矢之的的她的身影。
那是一幅极其令人恐惧的图景。
大概是读懂了洛克脸上浮现出的苦恼吧。林水轻轻松了耸肩,重新用回平时那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这样说道:“不过呢,说不定这问题也不值得太过悲观。这里说到底不过是所学校。只是个停车站而已。”
“停车站……?”
“虽然这一点经常会被忘记啦。人生还会继续下去。此后还有好几十年要走呢。……那么。”
林水把屋顶的钥匙递给洛克。
不知为何,那串钥匙感觉非常沉重。
“我要先走了。有人从刚刚起就在等我了。钥匙就你先帮我放回去吧。”
林水独自走向屋顶的出入口。担任书记的少女正在门口等他。不过她并不像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抱歉让你等了。)
(没关系的,前辈。)
(亏你还真知道我在这里呢。你找来着吧。)
(嗯,实际上是找了一下下……呵呵。)
黑发的少女优雅地微笑道。她从远处向洛克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跟在林水身后,离开了屋顶。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洛克几乎始终一言不发,凡妮莎和他聊天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附和而已。
(前辈跟他到底说了什么啦?)凡妮莎虽然这样想,却不知为何不敢多加追问。这样的感觉,正在洛克的身上猛烈地散发出来。
“……还有哦?诗织的那个男朋友啊,突然提出说‘想分手’呢。”
“是吗。”
“很奇怪吧?明明到前几天为止,都还那么甜甜蜜蜜的。我也见过几次的,他看起来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哦?诗织那家伙完全疯掉了,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居然大半夜三点钟的给我打电话。”
“啊啊。”
“然后呢,我就想,果然还是先问问理由比较好,所以特地给那个男朋友打电话一问,哎哟天哪,笑死人了啦。好像是有什么误会了,前些天去看电影的时候,一块儿的小野D他……哎!”
“这样啊。”
“啊——真是够了。”
下了因回家的人潮而拥挤不堪的电车,从车站出来稍微走了一会儿,凡妮莎终于像厌烦了似地停下脚步,高声吼道:“到底怎么了啊?你很奇怪耶?不,你平时就很奇怪了,可是……”
被气炸了的凡妮莎一*问,洛克才像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一般,眨了几下眼睛。
“抱歉。”
“唔。莫非,你是因为学生会的工作结束了所以觉得落寞?”
“不,那倒是不会……。我只是稍微在想点儿事情。”
“想什么事儿啊。”
于是洛克紧紧地抿住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到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
“不是‘没什么’吧?”
“过些时候再告诉你。”
“?你好奇怪哦……”
两人再次迈开脚步。
夜晚的商店街十分寒冷,归家的人们的步伐也自然而然地加速。
变成像这样肩并肩地回家,已经过了多久了呢?最初的时候,感觉上像是洛克隔着一段距离尾随在后。而这段距离渐渐地——真的是一天一天地,慢慢地变短,再变短,不知什么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并肩走在一起了。从那之后又变成偶尔袖口还会相互摩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突然,洛克开口道:“凡妮莎。”
“这回又怎么啦?”
“牵手吧。”
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凡妮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呃……牵……你说什么?”
“我说‘牵手吧’。”
到底怎么了啊,这家伙。完全搞不明白。从刚刚起一直不说话,现在又突然来这么一下。果然很奇怪。而且——“不愿意吗……?”
“没……没有啊,没什么不愿意……”
“那就好。”
洛克伸出右手,轻柔地握住了她的左手。开始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然后终于,变得紧紧地。在紧急情况下他们也多次拉过手,但是像这样的可还是头一次。
“……>/////////<”
洛克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之后,向凡妮莎的公寓方向迈出了脚步。
搭乘电梯的期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会怎么样呢。
好害怕。但是又好激动。
她觉得视野仿佛缩窄了。心脏砰砰地高鸣着。能感觉到他的掌心里慢慢地渗出了汗水。
走过公用走廊。
来到自家的门前。
为了不放开他的手,她手忙脚乱地总也翻不到钥匙。
“对,对不起啊?”
“没关系,稍微把手放开一下吧。”
“唔,嗯。”
插上钥匙,打开房门。
踏上玄关,慢吞吞地脱掉鞋子后,他们再次牵起手,紧紧依偎着,向客厅走去。
瞬间——洛克动了。
他强行拉过凡妮莎的肩,将她藏在背后,从腰后拔出了手枪。他的全身,都和迄今为止不同意义上地僵硬,紧绷着。
“哎……”
她终于注意到了。在黑暗之中,一名青年正坐在沙发上。
全黑色的套装。
流水般的银发。
那名青年——马哲帝诺•葛兰森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似的,轻轻伸了个懒腰。
“你回来啦。凡妮莎-法郎索瓦小姐。”
是自己大意——只有这一点,洛克自己都没办法承认。
这个悠然自得地坐在凡妮莎家客厅里的银发男子,到底是怎么样完成侵入的?
为了查知,或者击退入侵她房间的人,洛克早就设下了各种各样的警戒系统和陷阱。也就是说,这男的闯过了那一切。
不。
丝毫没有“闯过”之类那种辛苦的感觉。简直像差点儿没说“因为门没锁,就让我打扰一下吧”般的轻松自在。洛克首先就被他这种手法打败了。
而且,这男的。
洛克早已认识这个青年。
马哲帝诺•葛兰森。
他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上司,卡琳•葛兰森的哥哥。在一同去给她双亲扫墓的时候遇上过的。回来的路上,他从卡琳本人那里听说了。他是“神泪”的人,而且还被认为恐怕是一直让洛克等人大吃苦头的敌机“疾风改”系列的设计者。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对呀,真不明白。
为什么要特地——到凡妮莎的房间来?
虽然觉得心中焦躁不安,洛克还是把枪指向了马哲帝诺。启动激光瞄准器,稳稳地对准了他的胸膛。
“不要动。慢慢地举起双手,站起来。如果不服从的话——”
“就射杀,是吧?”
马哲帝诺很厌烦似地摇了摇头。
“真够老套的外交礼仪啊。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想说同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客厅深处的的阳台上,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以洛克的嗅觉和听觉,还有战士特有的第六感,才好容易能感觉到。
两台。
完全没发出声音,蹲伏着的“什么东西”,轻轻地动了一动。气息微弱到普通人几乎就不会感觉到。
很大。而且,不是人类。
完全没有杀意的威胁。是机器。
(用那种机器人来做伏兵……?)
他并没有忘记。包围着他们的,是在“太平洋之蛹”号上和他们战斗过的机器人——超小型的等身大AS。通称好像是“复仇天魔”。会微微地活动,大概是因为马哲帝诺的意志吧。在敢于让洛克得知它们存在的基础上,他仿佛看透一切般地这样说道:“还是说,你认为你能在‘护卫’行动之前,就射穿我的眉心呢?”
“…………”
“不可能的啦,克鲁斯洛克。虽然你好像确实是个相当优秀的杀手——”
洛克根本没听对方说什么,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正如马哲帝诺所说,洛克是个“优秀的杀手”。绝不会做出老老实实地对敌人的话侧耳倾听这种举动。就连对方是卡琳的哥哥这件事,他也完全没有考虑。
但是在击发的同时,马哲帝诺的眼前有个影子一闪。应该命中他头部正中的弹丸,却迸出火花消失了。他身上穿着的黑色风衣,以皮鞭般锐利的动作阻止了子弹。
“!?”
是形状记忆聚合物的一种吗?也就是通过某种手段在瞬间检测到运动物体,并做出反应的“主动式防弹衣”吗?那样的话,它能抵挡得了何种程度的火器呢?对手榴弹的碎片有效吗?火焰呢?冲击呢?来复弹呢——“洛克!?”
凡妮莎喊道。那口气竟像是在责备他不听人说话就开枪。对于洛克来说,比起那正体不明的防弹衣来,她的反应还要更令人吃惊。
“你看。就连她都说,无礼也要有个分寸嘛。”
这么说着,马哲帝诺笑了起来。硝烟的味道刺着鼻腔。感到自己和凡妮莎的关系被嘲笑,洛克的脖子后面火辣辣的。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干嘛,不过请你马上离开我的房间。”
对凡妮莎凶恶的态度,马哲帝诺做出一脸夸张的受伤害的表情。
“关于我想干什么嘛,今晚我是来找你谈话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那边的看门狗同志稍微忍耐一一下下呢?”
“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只是只看门狗……!”
他攥紧了枪柄。基于防弹衣的存在的第二手、第三手步骤,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了。
“住手,洛克。”
“这个男的是敌人。”
“他可是卡琳的哥哥耶?”
“没关系。”
“洛克……!”
为什么要责备我?
洛克的焦躁愈发增长。
“我妹妹的话不用担心喔。但是,在这个房间里溅血不好吧?”
“…………”
“我不会让你放下枪的。我只是想让你听听我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洛克说道,“说吧。”
“谢谢,呃……克鲁斯中士是吧。我是马哲帝诺•葛兰森。”
“我知道。”
“啊啊,是吗。接下来——凡妮莎-法郎索瓦小姐。我想说的很简单。能不能请你现在马上收拾行李,到我们那儿去呢。”
凡妮莎一时无语。
“……你说什么?”
“我希望你抛弃现在的生活,跟我一起走。用不着担心哦,当然肯定会很礼貌地对待你,与之相应地也保证给你自由而富裕的生活。用于满足你求知欲的设施也准备好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完美的安全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我倒觉得说得够多了。”
“你在耍我吗?”
“那好,我就再说详细一点吧。”
马哲帝诺轻轻叹了口气。忽悠忽悠地晃着二郎腿,眼神飘向窗外——某个遥远的地方。
“我的组织,差不多要开始认真起来了。”
这句话,和林水告诉洛克的那句话——“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听起来包含着同样的意味。与林水那时一样,胃绞痛般的不快感袭向洛克。(洛克这种人就是最容易得胃溃疡的类型……即使凡妮莎没被抓,总有一天他也会因为紧张而患胃溃疡的吧……)
“你什么意思?”
“‘黄昏’努力过头了。特别是西太平洋战队。来列举一下迄今为止被你们击破的我方机体吧?‘疾风改’型AS7台。‘巨兽’型AS一台。‘复仇天魔’型13台。虽然是赃物,不过还有12台‘米斯特拉尔2’呢。……这样一想真是厉害。我们这边就光挨打了。”
“…………”
“再来就是‘太平洋之蛹’了。那可是糟透了。那艘船本身的价值倒是没那么高啦……可就算如此,落到你们手里的情报还是太多了。马上你们就会把和‘神泪’有关系的国家,企业,恐怖组织一个个给揭露出来了吧。这样一来,可是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麻烦呢。”
“当然了。而且还会让你们知道,不是单纯的‘麻烦’就了事了。”
“我就是在说,你们那么努力才要命啊。到目前为止,组织都没有重视过‘黄昏’的存在。因为从发迹的时就基本上掌握了它的实体,也非常清楚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组织还一直考虑,当你们的力量增长起来的时候,就以适当的形式修剪一下枝叶呢。”
“派里奥群岛的陷阱就是那个意思吗?”
“正是。你们的潜艇,‘逐浪’是非常优秀的武器系统。这些装备在普通的军队里是没什么大用,然而——没错,对于‘黄昏’所具备的条件而言的话,那就堪称理想了。而且还有那台白色的AS……哎——呀?序号是该到‘ARX-26’了对吧?”
“我没必要回答你。”
洛克说。
“名字而已,说说也没关系吧。”
“…………”
洛克始终不说话。
“真遗憾哪。看来我们不太可能成为好朋友呢。”
“你如果打算再多开玩笑,那这场对话到此为止。”
马哲帝诺说着“唉呀呀”耸了耸肩。
“知道了啦。总之呢,就是这么回事了。顺安也好有明也好,你们发挥的力量都超出了组织的预期。所以呢,我们就想让你们以理想的形式‘退场’啦。本来想着派里奥群岛上就能收拾了你们,你们却又闯过了这一关。然后上回又有干部背叛。Mr。Fe——我是说高卢啦——由于他的独断专行,发生了香港那件事。对那件事,组织好像都慌了手脚呢。拜他所赐,我们失去了六台‘疾风改’型AS。他啊,真是个直到最后也要给人添堵的人。”
“你认识他?”
“稍微吧。他好像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样子哦。在顺安遇到你,他真的很高兴。”
“不许胡说!”
“我说的明明是真话嘛。”
马哲帝诺眯起了眼睛。露出少女般惹人怜爱的笑容。洛克险些咂舌,费了老大的劲才忍住。这个男的,以激怒自己为乐趣。刚刚也是,摆出一副总算是想起了自己名字的表情来,可实际上却是在耍弄自己。既然他认识高卢,那不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唉。算了吧。……然后呢,就是那艘船啦。渐渐地你们开始占了上风。这已经超越了能说‘退场’啦‘控制’啦之类的阶段了。由此得出的结论就简单了。打垮敌人。把‘约伯’夺走。”
“‘约伯’……?”
“她的代号。你不用在意。”
“等一下。”凡妮莎说道“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要击溃‘黄昏’,把我拉过去?”
“这是前几天,刚刚定下来的方针。”马哲帝诺点头道。
“迄今为止,我们都决定对你暂时持观望态度……但是也已经不行了。组织已经在考虑,就算使用粗暴一点的手段也无所谓,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抓去。你明白吧……我在这里说的‘粗暴的手段’,指的是什么。”
根本不用说。不是迄今为止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而是更直接的——依据情况,可能会血溅当场的手段。
“已经说得够多了吧?我为什么会这样,特意来迎接你的理由。”
“先行一步来说服我的,是吗……?”
“是啊。因为我喜欢你嘛。”
这次,马哲帝诺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虽然是敌人,但他的确是个美男子。面对那张只当自己完全不存在般的笑脸,洛克有种想拿子弹崩了它的冲动。
“你还真敢厚着脸皮……”
“等等,洛克。”
“为什么?”
“好了啦,等一下!”
被正颜厉色地制止,洛克终于收住了扣上扳机的食指。凡妮莎一面轻柔地将他的枪口按下,一面用冷静的声音告诉马哲帝诺:“……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要上学,而且也喜欢这样的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跟你这种人走,实在是恕难从命。之前也说过多少次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凡妮莎……?”
“好了。马上从这房间里出去!”
不理会洛克的话,她说道。马哲帝诺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轻轻耸了耸肩,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真冷淡哪。”
“当然的吧?”
“你还在为那件事情生气吗?”
“你……”
“我明明都说了请你原谅我的嘛。”
“你没听见吗?给我滚!”
凡妮莎红着脸喊道。听着这番对话,洛克又陷入了一种不同意义的混乱中。
那件事?原谅他?
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再说一次哟。”
马哲帝诺转身背向二人。他轻轻地挥了挥右手,埋伏在阳台的‘复仇天魔’们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差不多也该接受现实了吧?你是被选中的人,已经超越了天才了。然而所有人却都只想靠三寸不烂之舌来利用我们。你就那么愿意被他们颐指气使啊?”
“住口。”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你周围的那群人,是多么无可救药地驽钝和愚蠢。”
“滚出去。”
“对于他们的脑筋迟钝,你其实已经气得不得了了吧?”
“滚出去!!”
这样大喊的凡妮莎的眼中,已经开始浮现泪光。
“那,就如你所愿好啦。我可是警告过你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你算到我头上来喔。……啊啊。还有,克鲁斯君。”
打开阳台的玻璃窗后,马哲帝诺再次转过身来。
“刚才,就是在等你们的时候啊。为了打发时间我看了看新闻。据说在英国逮捕了一个大量杀人犯。杀了35个人吧,好像是。”
“那又怎么样。”
“就简单的调查而言,你杀的数量应该在那三倍以上吧。”
“……………!”
凡妮莎倒抽一口凉气,肩膀僵硬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知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她也是。喜欢杀了一百人以上的你。大家是不是都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基础上,还和你在一起的呢……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哦。”
充满恶意的恶作剧——残留下不仅如此的某种复杂的东西,马哲帝诺从房间中消失了。
两个人在漆黑一片的客厅中呆站了一会儿。凡妮莎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不忍心看着她这么孤单无助的样子,洛克轻轻地将手伸向她的后背。
“凡妮莎……”
“!”
她突然将整个上半身仰了过来。一瞬间,仿佛看到怪物似地瞪着洛克,然后又小小地摇了摇头,勉强挤出笑容说道:“啊……对不起。我——我没事的。那个……那种家伙说的话,可别往心里去哦?”
“不会,那只不过……挑衅罢了……”
除此之外,洛克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美利达岛基地的司令部里,接到洛克发来的报告的阿克斯•戴肯少将,立即这样回应道:“明白了。想办法撑到明早。到时我们会派出运输直升机。”
比起留在源生镇,将凡妮莎转移到这个美利达岛基地,会安全得多吧——如此判断的洛克提出了。她好像也是,虽然不情愿,还是答应了。
“明早,是吗?”
通信器另一端的洛克的声音里,微微蕴含了些怒意。
“使用既定路线的话,应该能更快地接起我们才对。考虑到那个叫马哲帝诺的家伙已经突破我方警备的事态的话——”
“正是因为如此,中士。我方之前准备好的逃生计划,都不要使用才好。应该要有已经全部被看穿的心理准备。”
“是……”
“你也是SRT。应该有相应的准备吧?用那些。”
即使是洛克,也不只是碌碌无为地在源生镇混日子的吧。为了这种情况,他应该在未经“黄昏”许可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路子准备了一些车辆、伪装武器库、用于藏身的安全小屋、伪造的执照和身份证明书之类的才对。SRT等级的佣兵的话,谁都会这样做的。虽然没特意问过,但恐怕美真和萨姆也是一样吧。
自己的生命由自己保护。
组织说到底也只是为此而设的工具。忠诚心确实也很重要,但依赖它是不行的。
“了解。我试试看。”
“你应该很清楚的,但还是要千万小心跟踪。关于她今后的事情,回到这边之后请和上校谈吧。”
“是。”
“此后的通讯将维持在最低限度。以上。”
戴肯结束了通讯,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的卡琳——卡琳•葛兰森上校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和平常一样的制服打扮,银灰色的头发编成了三股辫。在她的眉宇间,浮现着深深的忧虑。
“我已经想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呢。”
戴肯点了点头。
“是的,上校大人。但是,这应该是经她同意才采取的措施。”
“之前是。因为我也希望首先尊重她的意愿。”
“…………”
“就算如此……我真是不明白哥哥在想什么。”
卡琳对自己的双胞胎哥哥,特意在凡妮莎的房间里现身——还有告诉她“跟我走”,都大为震惊。他怎么会这么有闲功夫呢?虽然也有敌人并非心齐如磐石的可能性,但也让人觉得像是在设下某种陷阱。
(不对。应该不是那样才对……)
对了。
哥哥只是真的想要把她弄到手而已。不仅仅是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心。他应该有足以这样做的动机,而且也认为自己能够办到。在卡琳眼里看来,这样做是愚不可及的,但是他可不那么想。她自己在那两人之间瞎捣的乱——说穿了只是恋爱游戏而已——比起那个来,这件事漂浮着更加严肃和阴沉的气息。
只派运输直升机过去就够了吗?对方可是那个哥哥啊。能那么轻松地接起两人逃走,这种事情简直不能想的不是吗?就算他打算对那两人网开一面,也应该早就轻而易举地读懂了己方的意图。根本没办法保证他不会告诉“组织”的别动队。
“把‘战翼天神’也一起送去吧。”
卡琳一说,戴肯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只是要始终秘密地接起那两人的话——”
“为了不能那样就了事的情况。”
“…………”
“万一发生什么的时候,有台AS来保护接应地点(LZ)的话会安心些吧?敌人可是有那些机器人——‘复仇天魔’的。”
“那样的话用M9就足够了。”
“对方也是那么想的吧。所以敌人也有可能准备好了那种‘疾风改’。”
“在市区里吗?”
“无需选择地点不正是装备不可视型ECS的AS的优势吗?无论如何,没有克鲁斯中士的话,‘战翼天神’也就和一台普通的M9没有区别。这时候舍不得也没有意义。”
戴肯看上去有些犹豫,但马上又点头道:“了解了。这样一来就需要空中加油机了。请给出发许可。”
“当然了。请快一点。”
“是。”
他迅速地将必要的指示传达给司令部里的部下。结束之后,卡琳低吟道:“……克鲁斯先生说过,‘敌人开始认真起来了’对吧?可以认为是敌人开始着急了吗?”
“不清楚。但这是有理由的。为了让他们着急,我们一直以来进行了充分的工作。”
“也是呢,可是——”
卡琳握住三股辫的辫尾,搔着自己的鼻尖。
“这个敌人,或许不是那样就能对付得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