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开始踩着舅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单车,凭着暑假刚刚学会的单车驾驶技术,穿行于太平的大街小巷,工业厂区,开始我寻梦的旅程。
令我失望的是,每个厂门口都挤满了等待被选择的寻梦者们。而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任他们挑选的劳工。在生存面前,我们都是卑微的活着,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大学生又怎样?如今这世道,按我那个做文员的堂姐的说法,满大街都能拦上一大群大学生,此时的我,便是这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可是我甚至连他们都不如。当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与我专业对口的职位,满心欢喜的上前询问时,那些或许花枝招展的文员们终于让我见识了她们作为文员的威风,她们以无比严肃的眼光匆匆瞄了我一眼,然后扬起高昂的头颅,轻蔑地说:“你不行,我们这里已经招到人了,下一个。”
我真不知道我哪里不行了,如果象某位笑星说的那样,真的是浪费了这张鬼鬼祟祟的脸,可我这张脸生得实在不象鬼鬼祟祟,或许有些看起来有些文弱和不那么憨直,可难道这些也是错?
我终于明白了堂姐口中所说的文员的厉害了,可我仍不得其解,在生存面前,我没有向任何人炫耀我的大学生身份,我只想和我的农民工兄弟们一样,找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工作。
我始终不得其解,继续满怀希望的出去又接着灰心丧气的四处碰壁,终于在无数次铩羽而归之后,有好心的人告诉我说:“我们这里是招普工的呢,你文绉绉的,来凑什么热闹。”我仔细一看,果然,那些被录取的,不是孔武有力便是一脸憨厚的汉子,要不就是一看就是低眉顺眼的大姑娘小媳妇,而我在这群人群中,便真的象是个另类。我心中感觉到是无比的气愤:难道长得文绉绉也是一种错了。
更有甚者,当我步行在某个厂门口时,正欲去门卫室去打听一下是不是要人,立即便会有几个威风凛凛的保卫挥手喝斥:“去去去,不要挡在了我们厂门口。”
而那个叫周耀红的鱼塘老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好几次他都指着我的鼻子说:“下次,下次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而舅舅则在最初的几声小声的抗议之后,也似乎习惯了周耀红的这种无理的谩骂和指责。
与二舅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二舅这间小小的木棚简直成了流落异地的湖湘浪子们的集中营。只要他们能想办法同舅舅套上关系,他们就会死皮赖脸的坐在饭桌旁。然后晚上再占着这张本就狭窄的床不走。甚至于他们第二天一大早还会将别人晾在外边的衣服、鞋子,以及我们没有收拾好的钱包偷走。而舅舅似乎对这一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依然故我的延揽来自各地的老乡们。也或许是,周耀红将对那些所有的老乡的怨气全撒在了我身上。
为了躲避周耀红的谩骂,我只能一听到他的摩托声,便会夹起一本书,躲到某棵香蕉树下,装作看书的样子,一窝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听到他的摩托声走远了,才又钻出来。
而在此时,我时而会深入起一些深深的悲哀。我曾经怀着无比美好的愿望来到这里,而如今的我却是如此的卑微不堪。就算我在家里挖煤夯砖的时候,虽要小心看某些人的脸色,但当我干活的时候,当我呼吸的时候,我是相对轻松和自由的,但在眼前的这种情况下,我已经完全的失去了生存的尊严。
更要命的是,我的钱包渐渐的空了。尽管我一再将伙食费精确到角,可我仍不得不面对不期而来的舅舅的那些老乡。而这个时候,舅舅一般会招呼我从饭桌上站起来为那些老乡们再准备炒几个小菜,用以佐他们提来的我并不太喜欢的啤酒。
一晃我已经住了近半个月了,舅舅渐渐露出不耐烦之色,言语之间也没有刚来时的客气了。好几次他在我耳边咕哝道,要是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先找个普工干干也好。可他哪里知道,我早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大学生的面子屈身下求了,可就算如此,我就是想去找个普工也没有人要。
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有时候我在人流汹涌的街道中,甚至在想,要是让车子撞死了,我这一辈子也算是解脱了。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便马上责备自己的自私和不负责任。父母已经对我倾尽了所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回报给他们,想起他们,我的内心不由涌起一阵酸楚,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无望的坚持我的寻梦。
我经常会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能睡着,舅舅偶尔醒来,便会轻轻咕哝几句:“真不知道你要想什么,这么晚了还睡不着,我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干活呢。”我知道他明天要赶早网了鱼送到市场上去,便变得特别的小心,生怕又惊醒了他。
好不容易才昏昏入睡,却又被阵阵的狗吠声惊醒,接着,便听到旁边不时想起敲门和对答的声音。
“是治安队查房的,快别出声。”舅舅此时也醒了过来,连忙提醒我。
但是,尽管我们一再祈祷,但令人担心的还是来了。木棚外摇摇晃晃的门被敲得震天的响,我们一直不吭声,这时周耀红的声音传来:“阿光,阿光,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的。”
治安队员似乎觉得这样仍不够狠,一等我趿上鞋子,立即用手叉在了我的脖子上,便要把我往我面推。我稍稍平复了一下,作为读书人的倔强和自尊又使我挺起了腰,使劲的往一旁一让,躲过了他叉在我脖子上的手,不满地说:“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推。”治安队员似乎愣了一下,没有吭声的跟在了我身后,但是望着我的目光,似乎透露着怨毒。
出了院子,又拐了几个弯,到了大马路上,此时又上来几个治安队员以及他们的战利品。起得早的人们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往这边张望。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同伴,走在我身后的治安队胆气壮了不少,突然沉声喝道:“跪下。”我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一个狗治安,凭什么让我跪下,我立即狠狠的瞪着他。
“给我跪下。”治安队员终于愤怒了,狠狠的在我脚背上踢了一脚,我一时站立不稳,就要向前扑倒,这时又上来两个治安队员,一左一右的架着我把我按在了地上。
这时路边走过来几个中年的妇女,绕开了几步后小声的议论说:“看样子不象,那个人可比这个胖多了。年纪也要大。”
我试图爬起来,但巨大的疼痛感让我不得不保持半蹲的姿势,望着一个个异样的从我身上扫过的眼神,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愤怒、不满、怨恨、仇恨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