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暂时发一章,明天再继续。想必不少在那个年代来过广东的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再起提起这些事情,不是要攻击谁,只是让我们记住,我们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让我们看着明天,珍惜眼前这难得的准安定。
第四十三章差点进了黑工厂
尽管初来广东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让我品尽了人生的艰辛,让我见识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人性丑恶,我仍一门心思的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仍是有不少的好人存在的。而一向谨持父亲和爷爷教导的我,虽然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大仁大义的事情,但至少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我想,不管如何,上天定不会让我走投无路的。就算看在我本善良的份上,也应该给我一个不错的安排,我仍然是想,我定会遇到好人的。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没想到机会真的就光临了我,不由又让我感到命运毕竟还是公正的。
如今的我,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要眼光瞟见哪里贴有招工的启示,哪怕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机会,也要心存侥幸的围上去观看一番,而在虎门人才大市场门口的招工栏则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日复一日的围着那里看的时候,早已经有人盯上了我。
“老乡,你是要找工作的吗?”一声带着似曾熟悉的乡音的宽厚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立即警觉的一看,一张瘦削白净的脸映入映帘,然后便看到一个斯斯文文,穿得干净的青年,只站在我身边几步远外。尽管舅舅一再告诫我要十分小心,但青年那副小巧的眼镜还是立即让我放松了些许的警惕,只是出于陌生人的防范,还是让我应付地说:“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如今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啊,”青年悠悠叹了口气,略带伤感的说,“三年前,我也和你一样,茫无头绪的四处找工作,可一直不得其门路,后来还是多亏了老乡,这才找到了个工作。我看你也是来自湖南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不假思索地问道,根本不曾感到有什么不妥。
“那还用说吗?我们出来这么多年了,听口音,看身形,总能猜出些来的。”青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和我攀谈起来,“如今这世道,就是一个关系的社会,没有关系是寸步难行的,我看你是象是个老乡,这才上来多句嘴的。”
来到广东一个多月以来,我一直处在深深的孤独之中。舅舅度过了最初几天的热情之后,立即变成了一副竖鼻子瞪眼的神情,根本不可能和我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而他的那个老板,则是我尽量想要躲开的对象,而舅舅的那些工友们那些似乎鄙夷的眼神,更是让我敬而远之,因此这么多天以来,我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这送上门来的老乡,立即让我有了遇见家乡人的亲切感,尽管我连他确切是哪里的都不知道。
“我有个朋友在大岭山开了个灯饰厂,现在正在招工,我看你是老乡,要是我介绍你的话,你去上班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你自己想想看如何。虽然只是做个员工,但也只是暂时的。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那个工厂又是新建不久的,正需要许多的干部,干一段时间肯定能获得晋升的机会的。”
“是真的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的贵人就这么出现了。
“我给你公司的电话,你就说是张生介绍的,他们肯定会信的,不信你自己试试,那个工厂就在大岭山的。你带了笔没有,你把电话记下来去问问就知道了。”说话间他已掏出个电话本。
我连忙手忙脚乱的拿出了纸笔,记下了张生报给我的电话。张生报完了电话,就要匆匆的离开,我又十分小心的拉住他说:“谢谢你啊,张生,要是真的这事成了,以后一定再当面感谢。”
“那有什么,老乡的,这点忙算什么。”张生扔下了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我一离开张天,就立即按照他给我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一接通,我就自报家门道:“您好,我是张生介绍的,听说您那里招工?”
“是啊,我们正在招工,你是张生介绍的?那你放心来吧,只要张生介绍的,我们照单全收。”接电话的男中音那坚定的口气,又一次让我对这位雪中送炭的老乡增添了一份感激之情。
虽然大岭山离我住的这地方挺远,骑自行车是无法去了,坐公交车去起码又得花掉我几天生活费了。但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作无谓的等待了。为了给自己打气,我甚至将自己的那几件简单的行李都带上了,如果合适的话,我想就在那边上班了,也省得再回来的车费。
按照电话里的指引,我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小站下了车,然后穿过了一片荒芜的草地,又绕行了几排低矮破旧,堪堪比我那贫穷落后的农村还要破烂的民房,终于看到了一堵早已让雨水淋得变黑的围墙围起来的,看似工厂的样子。再走过去一看,除了类似办公室那栋二层的平房稍显干净外,其它的几栋房子是又脏又烂。
我立即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算是个改革开放前沿的工厂?可我立即又安慰自己说,或许人家刚刚创业之初,条件自然简单了些,再说,我在舅舅那四处透风的木板房都住过,这点艰苦又算得了什么。
接待我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皮肤略有些黑的中年汉子。他一看到我就大大咧咧地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张生介绍进来的?”
“是啊,是啊。”我忙不迭地答道。
“既然是张生介绍进来的,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里是我们的厂规,你自己看一下,”然后手指了一下挂在办公室的侧墙上的一块白板。
我略瞄了一眼,无非是需要缴纳押金,然后要按照上下班,不得打架斗殴,不得偷工减料云云。
如今这年头,绝大多数工厂都要缴纳押金,多的甚至要两三百。这个厂只要缴纳五十块,确实是不算多,尽管那可能是四五天的工资。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把押金缴了就可以填写入职资料,明天就可以上班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中年汉子快言快语地说。
“我想请问一下,在这里工资是如何算的。”我这才发现,他连工资都还没有告诉我呢。
“我们这里是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只要你肯吃苦,你放心,工资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中年汉子那拗口的广东普通话,让我不得不暂时选择了相信他,而且,工作来得如此轻松,我不假思索的掏出了五十块钱,然后又填了张表,中年汉子又帮我写了个厂牌,我这就算正式入职了。
“你去老乡那里把行李搬过来,明天就可以上班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没什么行李,要用的东西等下到外面买点就行了。只是我初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可不可以帮我先安排一下住宿的条件。”
中年汉子立即唤过了一个披散着件衬衣的小青年。小青年见到我斯斯文文的样子,微愣了一下,又瞟了瞟中年汉子那里问道:“彭总,新来的同事啊。”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快带新同事去宿舍看看。”我这才知道,这个看似刚刚从地里上来的中年汉子居然是这家工厂的老总。
但进了三楼的宿舍,我的心又忍不住硌蹬了一下,起码二十来张破烂加摇晃的双层木板床零乱的挤在贯通整个楼层的房间里,地面上到处是痰水、废纸、包装盒。难道这堪比猪窝的地方,就是我以后要住的地方?
可实际上我已经没有什么挑剔了,我只有安慰自己说:“先不管怎么样,最差也要先忍着,等到到发了一个月工资再出去找找看吧。”
小青年将我领进了房间,大大咧咧地说:“你看哪个床铺空着你就睡哪里就行了。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你有没有吃饭,要不一起下去吃饭,你还要买个饭盆的。不过你今天刚来,可以让厨房帮忙拿一副暂时用着先。”
我跟在小青年的背后走进了四处都是废水横流的厨房,小青年招呼了那个光着个膀子的矮黑的厨师,厨师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给我拿过了个一次性饭盒,然后夸张的帮我用筷子夹了点空心菜,又用勺子妥了点看似冬瓜的菜。
我不由皱了下眉头,就这种伙食,简直比我住在舅舅那里还要差,可早上吃的东西早空了,我只有勉强自己夹了几根空心菜送到了口里,可又苦又咸的味道立即让我想要吐出来。
“不习惯是吧,以后久了就习惯了,我们这里有句话说得好,工厂基本上是三大菜,空心菜萝卜加南瓜,要不就是冬瓜,一年四季基本上很少变的。唉,真不明白,你们读了个大学还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也不知道小青年是在说我还是说自己,叹了口气,竟似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身为农民,我可不敢让我的同事们以为我清高,我也只好强忍着,将空心菜和着饭,倒进了自己的肚子。什么味道且不管,填饱肚子先。
“这菜里怎么有虫,”邻桌的一句抱怨立时引起了我的注意。
“吃你的,少说话,”旁边有人小声的提醒他。
“我说了又怎么了,没有鱼肉的我们也认了,可至少得搞干净吧,搞得象猪食样的,哪里吃得下。”抱怨的人浑似未觉的,竟然放高了声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只一瞬间,我便看到刚才那个矮黑的厨师站到了这位抱怨的工友的身边。
“菜里有虫,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吗。”抱怨的工友理直气壮的说。
“就你看到有虫?怎么那么多的人都没有看到。你是在故意捣蛋是不是,小心老子揍你。”
“你敢。”抱怨的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立即不服气的顶道。
“啪,”未等其它人反应过来,矮黑的厨师立即一巴掌扫过去,立即将那小青年打得眼冒金星。
“你,你居然打人,”小青年只微愣了一下,便马上想起要自卫,二人很快便扭在了一起。
“吵什么吵,吃饱了是不是,是不是伙食太好了。”一声威严的声音立时令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之后,便看见那个彪壮的黑汉子,也就是我们的彭总背着双手走进了人群。
“又是你,你又在这里捣蛋,你要不想做了,趁早滚蛋。”彭总一眼便认出一那个抱怨的小青。
“我没有,彭总,我就说菜里有虫,他就要打人,彭总,你可要讲公道。”
“我彭总一向很公道的。这么多的人都没有吃到虫,怎么就你的菜里有虫,我看,是你自己放进去的吧。各位同事们,你们谁还吃到虫了,站出来说话。”
人群没有人应声,相反的是,许多人望着小年轻在彭总威严的语气神态下紧张不安的样子,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似乎这久违的不同寻常的事件使他们寻常和平静的生活也增添了不少色彩。
我不由感到深深的悲哀,兔死尚且狐悲,况且是自己的同胞。这些冷漠的人们,或许他们迫于无奈,无能站出来高呼一声,但看着别人受苦受难的样子,竟被他们当作了无聊生活之余的调剂品,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位小青年今天的遭遇,就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明天的遭遇。
但我也不能说,因为我知道,作为初来乍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我来说,如果不小心说错了什么,立即便会有蛮横的拳头向我招呼而来。
“没有是吧,这就对了,就你说菜里有虫,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要是不想干了,马上走,老子不再想看到你了。”彭总蛮横地声音继续高呼着。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先把我的工资结给我再说。”小年轻毫不示弱地说。
“你还想要工资,你这样污蔑我们的厨师,我没有送你到治安队去已经够意思了,你还想要工资,做梦吧你。”
“你们要讲道理,我就说一句话,你们就要扣我的工资?还有没有天理。”
彭总又背着手走了,其实不用他说话,立即有个保安的样子贴近了小青年,粗暴的推了一把小青年:“你还想要天理,在这里,彭总就是天理,你要不服,尽管去告去。”
小青年站了几下没有站稳,可那个壮实的保安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继续粗暴的往青年往门外推去。
“你们等着瞧,”小青年毕竟人瘦力弱,只几下便被推出了厂外,此时也只有说几句狠话出出气了。
“放心,我们在这里等着呢,治安队,劳动局,你尽管去。”保安轻蔑的哼了一声,立即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尽管我十分的需要工作,可我更需要安全。刚才的那一幕让我感到,以我耿直的性格,只怕今天这位工友的遭遇,便会是我明天的命运。所以,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只有选择离开,尽管我已经交上了五十元的押金。
我确实没有什么行李,因此我提着自己的塑料袋出门,表示自己是要买日常用品的时候,保安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我轻而易举的终于脱离了这个黑暗的地方。
许多年后,曾经有人不住的谩骂富士康是血汗工厂,我没有经历过富士康,也无意为富士康说好话。便我想,让那些不住谩骂的人们也象我一样经历一件这样的事情,或许能改变他们的看法。
当我走出不远的时候,不期正遇上那个刚从一个小店买烟出来的青年,也就是带我进宿舍的青年,他一眼便明白了我的用意,立即打着哈哈迎上来:“走了好啊,走了好,这种鸟厂做不得的。”
“怎么,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吗?”我好奇地问道。
“晚上加班到一两点是常事,押上两三个月工资能如数发了还算是老板开恩。更厉害的是,基本是辞不了工,你要走,只能丢掉至少两个月工资,你说你现在走是不是太合算了,我们在这里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旦离开了工厂,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到处都是治安队的人在查暂居证,附近又没有老乡可以投靠,只有暂时在这里做着了,只要领到了一两个月工资,很多人都会选择走人的。”
确实是太合算了,我不由暗自庆幸道,而我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将自己交给了这个血汗般的工厂了,或许,我应该感谢命运之神对我的眷顾?
这时,我不由更加感谢我的舅舅来,就算他再怎么样不客气,但当我落难的时候,我总算有个暂时栖身的地方了,相比更多不得不栖身于桥洞和香蕉林中的兄弟们来说,我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