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木婉清心里挂念着段誉,很早就醒来了,也没有梳洗,直接奔到薛慕华的暖阁医房内,见段誉躺在床上,薛慕华则在旁边来回走动,神色踟蹰,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木婉清急切地上前握住段誉的手腕,察觉到他脉搏跳动略有增强,呼吸似也顺畅了些,不由得心头一喜:“薛神医,您真不愧是神医,可算把我哥哥救回来了。”
薛慕华摇了摇头:“木姑娘,我劝你别高兴得太早,你哥哥还没有救过来,他现在就是吊着一口气没有咽下去罢了。”
木婉清心头又一惊:“薛神医,这是怎么回事?”
薛慕华指了指床头药罐里的药渣:“昨天一夜,我就煎了四支老山人参给你哥哥吊住这口气。你哥哥的内伤和外伤都极为严重,只有撑住这口气,我才能将他慢慢救过来,但我这里已没有上好的人参了。我这四支老山人参都是百年以上的,来之不易,实在没有更多的了。”
木婉清道:“那就赶紧去买呀!薛神医,你放心,不管花你多少钱,镇南王府都会加倍奉还的。”
薛慕华微微摇头道:“木姑娘,这可不是钱的问题。人参乃百草之王,虽不能起死回生,但也能让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一个人病重快断气时,如喂他几口浓浓的参汤,往往便可吊住气息多活得一时三刻,说几句遗言。你哥哥的伤势实在太重,普通的人参已不足以给他缓住气息,非要最上好的人参方可。人参越*越好,表皮上的皱纹愈多愈深,便愈名贵,倘若形如人身,头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极品了。这种极品的人参,万金难求、有价无市。”
木婉清心头颤抖:“那该怎么办?这么大的洛阳,就没有几株上好的人参吗?”
薛慕华无奈苦笑:“几株?几十株还差不多。你哥哥受伤这么重,起码要在半个月内天天把人参当饭吃才能缓过气来。除非你现在去长白山,跟女真人买卖,才能得到这么多人参。但从这中原之地前往长白山,来回没三五个月根本不可能,到时候你哥哥早就投胎转世了。”他抚了抚颔下那半黑半百的胡须,“打你哥哥这一掌的人,当真是绝顶高手,你哥哥没有当场毙命就已经是奇迹了。”
木婉清感觉心头慢慢沉进冰窟里,忍不住落泪道:“这可如何是好……”
薛慕华叹息道:“即便把洛阳所有的药店都买个遍,也集不到那么多的上好人参。我看,也只有皇宫大内的翰林医官院里才有足够的珍稀药材。”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木婉清心头一动:“皇宫大内?在哪里?”
薛慕华道:“大宋大辽西夏大理,哪国的皇宫大内都有。帝王之家,自当是什么都有了。你和段世子都是大理的皇亲贵胄,但大理太远了。距离这里最近的自然就是大宋的汴梁皇城,从洛阳一路过去二百余里便是了。”(汴梁,即开封)
木婉清下定决心,凛然道:“好!烦劳薛神医借我一匹好马,我速去速回。”
薛慕华吃了一惊:“木姑娘,你要去皇宫里偷窃药材?”
木婉清决然道:“为了我哥哥,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毫不犹豫。”
薛慕华不禁有些动容:“段世子能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当真是十世修来的福气。你们兄妹情深,老夫佩服。也罢,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木姑娘,我前些时候也曾被请进宫里给高太后看病,对汴梁皇宫虽不是了如指掌,但也算是轻车熟路,我画张地图给你吧!你自己千万小心!”
木婉清致谢道:“多谢你了,薛神医。”
匆匆地吃了一点东西后,木婉清骑着薛慕华借给他的一匹骏马,揣着薛慕华给她的几百两银子和汴梁皇城地图,从洛阳径直赶往汴梁。为防止节外生枝,木婉清在洛阳附近买一套新的夜行黑衣和两把短刀,并重新戴上面罩,这不由得让她再度回忆起自己当初骑着黑玫瑰与段誉初次相遇的种种往事,在潸然伤感的同时也愈发坚定了她要不惜一切救治好段誉的决心。这匹骏马也是武林豪杰送给薛慕华的谢礼,乃是西域大宛马和中原本地良马杂交的良驹,脚力充沛、奔腾迅捷,长途奔驰不逊于黑玫瑰。木婉清骑着马一路马不停蹄,黄昏时分便已赶到了汴梁城下。
且说一百三十年前,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后,黄袍加身建立了大宋王朝,建都于汴梁,称为东京,同时又设商丘、洛阳、大名为三大陪都南京、西京、北京。这汴梁为大宋的国都,是诸国和中原的交通贸易之枢纽核心,全城人口百万有余,经数代大宋天子的经营,已然是当今天下最繁华富庶的城市。黄昏时分,木婉清赶到汴梁城下也不禁为这大宋皇都的昌盛而惊讶不已。只见全城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四衢五巷车水马龙,八街九陌华灯璀璨,商铺如云、高楼林立,每条街道上都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即便入夜后,全城仍然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环绕贯通全城的四大水道里,商船如梭、货物如山。木婉清无暇观看风光,入城后先找了家客栈落脚,吃点东西,躺在床上一边思念着段誉一边默看地图一边养精蓄锐。
三更一过,木婉清换上夜行衣,蒙上面罩,踏着街道两侧的楼阁屋瓦,施展轻功直向皇宫大内穿梭而去。遥观可见皇城内外灯火通明、篝火如星,一队队铁甲卫士来回巡视,无数黄瓦宫殿在宫墙后错落有致、此起彼伏地耸立着,金碧辉煌、气势雄伟,令人望之目光迷眩。木婉清悄声隐藏在一处高墙的黑影中,暗想:“我之前去过镇南王府和大理国皇宫,已觉得大理国的王府和皇宫真是了不得了,却没想到跟眼前这大宋国的皇宫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如若没有薛神医提供的地图,我怕是都要在这皇城内迷路了。”木婉清不知,大宋国虽在国土疆域和兵马武力上都不如北方的辽国,甚至同国土人口相当于大理的西夏国进行交战也是败多胜少,但大宋的富庶繁华却当之无愧地雄踞诸国之首,天下财富十之七八都聚于大宋。既富甲于天下万邦之魁,那么这大宋国的皇宫无论是规模面积还是堂皇程度自然也都远远超过大辽西夏等国,至于大理国更是望尘莫及了。
木婉清藏身在黑影中,仔细打量着宫墙外来回巡视的铁甲卫士,等了半个时辰,大致摸清楚了巡逻卫队的来回规律和时间,寻了个空袭,木婉清悄然飞身上前,以双刀为攀爬工具,轻巧敏捷地爬上了五丈有余的宫墙,翻入宫内。她不敢放肆,知道这皇城之内必是高手如云,因此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在皇宫内的围墙屋顶上提气运功前进,直奔翰林医官院御药房而去。七拐八绕,木婉清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御药房屋顶上后。若不是薛慕华的地图,她在这皇宫内即便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这里的,别说被大内侍卫发现了,恐怕自己都要迷路了。木婉清双足使力,倒挂金钩,反身悬吊在屋檐下,向御药房内望去,却见里面亮着一缕烛火,影影绰绰、模模糊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里面走动。木婉清心中烦闷:“这御医是何人?深更半夜不去睡觉,却在这里坏我的事情。”她不敢打草惊蛇,只得倒挂着静候。但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见里面那人却也没有离去的意思。木婉清等得不耐烦,担心天色快要泛白,自己即便得手后也来不及逃离,便轻轻戳破窗户纸,凑眼望去,只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正在药柜前翻找着什么,除此之外,却是别无他人。木婉清暗想:“这个小孩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若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索性进去制伏他。”心头主意既定,木婉清轻轻推开窗户,使出轻功,悄无声息地反身翻落入房内,又关上了窗。木婉清心头紧张,屏气凝神,蹑手蹑脚从背后轻步走向那男孩,却听得他嘴里恨恨地道:“……这个老婆子,到现在还不死!都管我六年了还不放手,她不死,我却如何是好?看我不找些毒药来,送你早点归天……”嘴上说着,手上也忙着,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翻了一个药柜又翻另一个。木婉清见这大屋内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放满排排药柜,足有上千柜坊抽屉,怕是天下各种珍奇药材在这都应有尽有。木婉清沉住气,走到这男孩身后,蓦然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则把短刀搁在了他的脖子上。木婉清低声喝道:“你若敢叫出来,我立刻割断你的脖子!”
这个男孩突逢如此大变,魂不附体,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唔唔地低声说什么。
木婉清在他耳边道:“我叫你别说话,听到没有?”
男孩连连点头。木婉清轻轻放开手,男孩转过来,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稚嫩英气的脸庞,两眼虽惊恐闪烁,但迅速恢复镇定,问木婉清道:“你是何人?是皇太后的人吗?”言语之间颇有颐指气使的味道,身上的服饰也极为华贵。
木婉清轻喝道:“什么皇太后?我来这里只是借些东西。人参在哪个柜子里?”
男孩指了指某个药柜。
木婉清走上前,打开来,顿时心头狂喜,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满锦盒,每个锦盒里都放着薛慕华所说的那种上等极品人参,别说百年的了,连千年的都有,都是大宋朝廷向辽国、高丽国重金购买来或是四方番邦进贡来的,专供宋国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使用。木婉清也不客气,取出随身带来的布袋,将里面的上百支每支都价值万金的长白山野参搜罗一空,全部塞进了布袋里。忙完后,木婉清才想起身边这个男孩,却发现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没有胆怯或害怕,只有好奇和不解。他大概没想到,这个闯入皇宫大内的女贼对奇珍异宝不感兴趣,也不搞什么刺杀,却来偷窃人参药材,实是令人迷惑。木婉清暗暗觉得吃惊,这个小男孩颇为沉稳,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叫喊,就是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刚才若是放声大叫,必然引得宫内巡视的卫士或大内高手前来。想到这,木婉清倒对这男孩产生了感激之情:“谢谢你了。”
却就在这时,意外陡生。御药房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穿官服的御用医官。这医官手捧医书,神色焦虑,似乎在蹙眉沉思什么,直到走进来后,才抬起头看到来不及逃走的木婉清和那个男孩。医官登时瞠目结舌,对眼前这幕没反应过来,随即张大嘴准备叫喊。男孩厉声喝道:“闭嘴!胆敢叫出来,满门抄斩!”
医官面如土色、瑟瑟发抖,手中医书脱手而落。
木婉清也是惊住了,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措手不及,但事情又如此奇怪,这个男孩不但没有求救,反而呵斥这个医官不许叫喊,而这个医官似乎也很畏惧这个男孩,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言。木婉清还在懵然中时,男孩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服,低声道:“姐姐,你快杀了这个人,不然被别人发现,我和你都要死了。”
“什么?”木婉清一头雾水。
那医官似乎听见了男孩和木婉清的对话,神色惊恐,突然站起身往外逃去,但没有叫喊出来。木婉清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也知这男孩后面那话说得对,可那医官已在数丈之外,即将奔出门。木婉清情急之下,运气挥指,少冲剑的无形气剑呼啸而出,正中那医官的后脑。只听得“噗嗤”一声,那医官后脑登时血如泉涌,整个人踉跄倒地,必死无疑了。男孩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再看木婉清的目光里则多了几分害怕:“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这武功为何如此厉害?”
木婉清轻吁一口气:“这个不要你管。小鬼头,姐姐看你没有大喊大叫,所以才不杀你。但你要是乱叫或者说出去,姐姐立刻杀了你。”
男孩满面震惊地点点头:“姐姐你来偷人参是为了救人吗?”
木婉清没空和他继续啰嗦下去:“当然!”她打开窗户,准备离开。
男孩拉住她:“姐姐,你跟我来。”他走到一排药柜里,取出几个瓷瓶递给木婉清并逐个介绍道:“姐姐,这是高丽国进贡的雪参玉蟾丸,这是西域回鹘国进贡的雪莲蛇胆丸,这是九花玉露丸,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灵丹妙药。还有这些……”他又逐个打开一些药柜抽屉指点着说道,“这是大理国进贡的冬虫夏草,这是辽国进贡的千年灵芝,这是女真族进贡来的熊胆,这是爪哇国的犀牛角,这是西夏国的牛黄,这是朱罗国的安息香……姐姐要多少就拿多少吧!”
木婉清吃惊不已:“你……为什么要帮我?”
男孩道:“姐姐你武功好厉害,你帮我杀一个人,那个人好生凶狠。我想给那个人下毒,但在这里找了半天都是灵丹妙药,没有毒药。你要是帮我杀了那个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让你当大官都可以。”
木婉清哑然失笑,同时隐隐感觉这男孩大有来头,但她也没时间在这里纠缠,便道:“姐姐今天有事,不能帮你。”男孩急切问道:“那姐姐你什么时候才再来?”木婉清敷衍道:“三个月后,还在这里见面吧!”男孩欣喜地点点头:“好!”木婉清微微一笑:“那就谢谢你了。”她说着,双手不停地把那些灵丹妙药和那些冬虫夏草灵芝熊胆等珍贵药材统统来者不拒地塞进布袋里。木婉清暗想:“不管这些东西有没有用,对哥哥来说,都是多多益善的。薛神医精通医术,把这些药材拿去给他甄别挑选,肯定有很多是有用的,说不定还能快点让哥哥好起来。”塞满足足一口袋的珍稀药材后,“告辞!”木婉清向那男孩点点头,跳出窗户,提气跃上屋顶,怀着极度喜悦的心情快速地离开了皇宫,然后骑马飞奔赶回向洛阳的薛慕华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