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君侧首看去,正好与少年的视线相触,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少年的瞳孔幽深如渊,目光相接,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掉了进去。少年朝她微微一笑,莫少君脸上一热,心中略为不安,那种失重的错觉一时挥之不去。
“荒人说你擅闯禁域,还杀了很多人,他们要把你的头砍下来祭祀神灵,把你的肉煮了来吃。”老约翰*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而且字正腔圆,只是字句之间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倒像在背书。
少年冷漠的眼神越过莫少君,深深看了老约翰一眼,并不说话。他醒来已有一段时间,一直不动声色,继续佯装昏迷,自然是为了麻痹荒人,好寻机脱困。长老烈风、灵媒毕方都无法看破他的龟息之术,却让一位其貌不扬的洋老头看出破绽。这让3734号心中暗生警惕,看不出这同为阶下囚的糟老头有何异能。
老约翰笑嘻嘻地迎着少年冷漠如雪的目光,行将就汤鼎的囚下阶还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脸上没有深厚的功力是装不出来的。
3734号清冷的目光回到少女脸上,剑眉不自觉地轻轻一皱,老约翰一副死猪不怕烫的光棍样儿,令人看不出深浅。莫少君样貌清纯,气质高雅,明显是大家闺秀、娇娃贵女,却为何会落到这种蛮荒凶地。
“你们是什么人?”3734号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直欲冒火,显然是受伤失血造成的。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如何会被俘,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花腰子滩独木桥头,少年冒险把自己埋在沼泽烂泥之中,以惊人的意志力与耐性苦候数个时辰,终毕其功于一刀,成功刺杀第二个随军法师。抢入黑水河逃遁之际,不幸被火枪手的乱枪击中,若非身具龟息奇功,陷入昏迷而气机自流,断然无幸存之理。
老约翰清了清嗓子,很慎重地把自己显赫的名头详细报述一遍,某某协会、某某联盟、某某学院、某某研究会……竟然报了十多个头衔还没完,涵盖东西大陆,享誉世界各国,听得少年肃然起敬,少女暗自腹诽。
十余位荒人女子与小孩终于张罗妥当,相随而去。3734号从昏迷中醒来,与老约翰说话,只引得她们淡淡一瞥,那目光是浑不在意,与平常看即将被宰杀的牲口没有两样。
“她们这是何意?真要吃人?”3734号抬头看向祭台上的汤鼎柴堆,心中惊疑不定。落在鼎上的乌鸦居高临下与他对视,妖异的金红鸟瞳中似有讥讽之意。
“当今正是人吃人的世道,有何稀奇。”老约翰略显混浊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说了一句颇为深沉的话。
“吃掉俘虏可是一种古老的习俗,肯定还有个特殊的祭祀仪式,并不是随随便便吃的。大多原始部落的野蛮人都认为吃掉俘虏就可以得到俘虏身上的某种能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煮来吃,嘿嘿,像大侠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才是他们最喜爱的食物。老约翰滥竽充数,惭愧惭愧!”老约翰不愧是拥有诸多荣誉头衔的资深学者,可谓见多识广。
“小老弟,能否打个商量?等会儿让他们先吃你,好让我先观摩观摩,这可是个难得的研究机会,第一手材料……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肯吗?那……要不,亲爱的少君啊,你先给他们吃吧,反正你也昏血,他们如先吃了我,你会昏过去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表情?莫非你真要做个野人婆?啊!妙哉妙哉,如此甚好,可谓近距离接触,深入研究,大收获啊大收获……哎呀,可恨哪可恼,老约翰为何不是女儿身……”老约翰资深学者的形象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自己巅覆,说着说着整个人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诡异状态。
3734号不由口瞪目呆,不知道该说他变态还是疯狂,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无奇不有。洋老头的便宜学生莫少君则别过头不去看他,正好也只能别向3734号这边,因此3734号可以看出莫少君脸上本来是一种很害怕的神情,逐渐变成我不认识这种人的表情。
“想不到如此野蛮落后的原始部落竟藏有这等精美的青铜鼎,该当是九黎遗族不假,传说是真的。当北方的伏羲氏、神农氏还处在石器时代,南方的蚩尤氏已率先进入青铜时代……”上下五千年侃侃而谈,三皇五帝信口道来,老约翰让3734号怀疑谁才是真正的中国人。
“先前那条赖皮蛇说八部遗族,难道九黎部落如今只剩下八个部落了吗?还有一个部落失去传承了?”老约翰疑惑道,这位中国通熟知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却因两个数字钻进牛角尖,这老头的痴劲一上来,上刀山下油锅都是等闲之事,莫少君又气又急,不去理他。
“古代中国人爱用成数,一至九,九是最大的数字,亦可代表众多的意思,九黎联盟八十一部,如今遗族八部,失去传承的可不止一部。”3734号开口,为中国通稍做解释,老约翰作出恍然之状。一老一小遂展开一场小小的讨论,彼此皆有收获。
山下不时传来人声兽吼,甚为喧嚣,表明陆续有荒人来到晓风岗。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过去,莫少君眼中的恐惧之意越来越深,而她的老师老约翰却越发期待,简直是没心没肺。
视野终于全部融入黑暗,而明月尚未露出树梢,晓风岗一片寂静,不知何故,前一刻还喧嚣时起的寨子同样陷入诡异的寂静,仿佛黑暗一下子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掉。
“你……你快想想办法呀,他……他们真的会把我们都吃掉的!”莫少君终于忍不住颤声说道,明眸含泪,楚楚可怜,说话的对象自然是比她老师稍为正常的3734号。
晓风岗上凤尾竹林姿影婆娑,一轮明月自青竹梢头升起,冰轮带晕,隐有血光浮现。青铜圆鼎上的乌鸦唰得一声一齐抬头向月,金红色的鸟瞳中露出明显的警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