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盛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鹤羽楼里早早摆上了冰盆,秦羽眉缩在房间最深处,还是不停地扇着扇子。
璇玑匆匆从门外进来,鼻尖上还沁了几滴汗珠,看见秦羽眉恨不得贴在冰盆上的模样,又气又笑,忙上前去将她拉了起来:“公主这般贪凉,伤了身子怎么办?您自己就是大夫,难道还不清楚这个道理?”
秦羽眉朝璇玑脸上用力扇了几下扇子,叹道:“我现在觉得自己一呼吸都在冒热气儿……”一个翻身躺回床上:“今天怎么这么热啊!”
“公主躲在房里都嫌热,那今日进了帝京的南齐使臣不更是要热晕了?”瑶光笑吟吟从廊下走来,托盘上摆了几个冰碗,上面浇了酸酸甜甜的梅子浆,最是解暑不过。
秦羽眉赶紧坐起来,抄起一个冰碗就开动,还不忘用眼神示意二婢:“你们也一起吃啊。”
主仆三人或躺或坐地围在一起吃冰碗,酸甜的梅子浆混着碎冰一下肚,顿时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冰碗虽好,可秦羽眉也怕吃多了着凉,只把自己那一小份吃干净了,拿起帕子抿了抿唇,才问瑶光:“你说南齐人今天进城?礼部是怎么挑的日子啊,热都热死人了。”
瑶光点点头:“没办法,谁能想到今日太阳这么毒,不光南齐人晒着,咱们去迎接的人也得陪着。”
秦羽眉随口问了一句:“听说南齐太子亲自来访?那咱们去迎接的人规格也不能太低吧。”
“那是自然。”璇玑快言快语抢了一句,“是咱们王爷和长孙殿下一起去的!”
他国太子来访,按理说大夏太子也应出城相迎,可太子身体早就不好了,能代表他去迎接外宾,又不会招致非议的,也就只有皇长孙夏侯熙了。
可夏帝为什么还要夏侯璟陪着一起去?难不成是怕夏侯熙撑不住场面,特意叫他这个小叔去助拳的?
秦羽眉握着帕子,一时有些出神。
这么热的天,夏侯璟还要在外面顶着大太阳接待外宾,他这个璟王当的也真是不容易……
璇玑和瑶光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公主,要不要婢子去给王爷再准备份冰碗啊?”璇玑促狭,开起了秦羽眉的玩笑。
秦羽眉一回神,脸不由得红了,却还是佯嗔道:“璟王府里不是还有连叔吗,他肯定记得准备这些的。再说了,他又不住我这里……”
璇玑夸张地叹了口气:“连叔再细心,可王府里总是少了个女主人啊……”
秦羽眉被她逗得一笑,却还是正色道:“你别忘了,我的婚事可由不得自己做主。”
听说这几个月呼察十六部的内斗愈演愈烈,几个不成器的王子都已经落败了,如今只有大王子拓跋铮和老王幼子拓跋烈还在僵持中。
不管等他们哪一方赢得了王位,到那时也该腾出手来处理自己这个未嫁先寡的顺义王妃了。
璇玑柳眉微挑,担忧道:“公主,若是新任大王还要求娶你,那该怎么办?”草原人向来有父死子娶母的风俗,更何况秦羽眉当初连呼察老王的面都没见过,还是处子之身,根本算不得他们的继母。
“烈王子和我有点交情……如果他能坐上王位,说不定我还真能逃过这一劫。”秦羽眉支着下巴,慢悠悠地分析着。
看来那个眸色金中带紫的男人,身体素质比她想象的好多了。当初伤得那么重,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地跟兄长抢夺王位?
“至于拓跋铮……”秦羽眉狠狠磨了磨牙,“他要是敢娶我,我就让他下半辈子都不举!”
***
帝京城外三里的驿站内,夏侯熙和夏侯璟带着大队仪仗,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南齐太子和一干使臣们。
南齐太子云无尘,也是九州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如玉公子。他这次来帝京,是代表南齐来和大夏商议开放互市贸易的相关政策。
南齐原本和前秦是有和平盟约的,只是秦末帝登位后遇上了一连串的天灾人祸,他自己又没本事摆平,这才使得大秦境内纷纷兴起无数起义军,个个都想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秦末帝原本也想派人往南齐求助,希望南齐借兵替他平叛。可南齐皇帝当时就已经看出大秦气数已尽,自己就算出兵也是无力回天,干脆一狠心斩了使者,将南齐与大秦接壤的几处城镇全部封锁,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势来。
而后果不其然,秦末帝弃都城逃亡,夏侯一族取而代之,改国号为夏,昔日的大秦王朝最终还是烟消云散了。
南齐皇帝性格谨慎,生怕大夏的乱局会波及到自身,便迟迟没有派人送上承认夏国地位的国书,一直旁观了这十五年,见大夏境内再无可起事的力量,这才放下心来。为了表示诚意,还特意让南齐太子亲自带队,往帝京与夏国商议重开边贸一事。
炎炎烈日下,夏侯熙白皙的面皮上很快泛起了一层薄汗,脸颊上也有微微红潮,倒越发显得他那双绿眸幽深动人,说不出的魅惑风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笔挺坐在马背上的夏侯璟,半真半假地赞了一句:“七叔真是好定力,侄儿我都快要热晕过去了。”
夏侯璟额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他常年在军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恶劣天气,见夏侯熙在马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也只能道:“不舒服就别硬撑着,牵马去那边树荫下歇一歇。”
夏侯熙摇了摇头,笑容越发灿烂:“这可是皇爷爷交给我的任务,我怎么能躲懒?若是让南齐太子看见了,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大夏后继无人了呢。”
他话里有话,夏侯璟也不欲与他过多争辩,颔首道:“那你再坚持一会儿,队伍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天边飘来一大片云彩,将烈日遮住了大半,顿时清凉了不少。
一片七倒八歪中,只有夏侯璟的身姿始终挺直如一,像一把出鞘了的上古名剑,泠然生光。
那股杀伐凛冽的气势,非百战之将不可有。夏侯熙望向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艳羡。
按理说,今日皇爷爷只需要派他来迎接南齐太子就够了,可为什么还要加上一个夏侯璟?
不带其他几位皇叔,是怕有人借着这个名头生事,把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储位争斗又挑起来。可带上七叔,皇爷爷又是什么意思?是想表示对他的信重吗?
赵之敬贪墨案,夏侯璟办得也算是干净利索,除去了康王的又一臂膀,也算间接帮了东宫的忙……
夏侯熙心思微动:难道皇爷爷是想要自己拉拢他,好让璟王府成为东宫的一大助力?
二人名为叔侄,实际上年龄相差不了几岁。安王夫妇在夏侯璟很小的时候便相继去世,夏侯璟就被太后接到了福寿宫亲自抚养,夏侯熙每日去给皇曾祖母请安的时候,总能看见这个总是绷着脸的小叔叔。
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夏侯璟明明吃穿用度样样不缺,甚至夏帝都对他视若亲子,可他脸上也总难看见一丝快活的表情。
待夏侯璟再长大一些,他竟然向夏帝自请去军中历练,而夏帝也允了他到龙策军中骠骑校尉,随他亲征北狄。
也正是在那一场战争中,夏侯璟赢得了“勇冠三军”的美名,为他日后成为大夏新一代名将打下了牢不可破的基础。
这些年来夏侯熙从未离开过皇宫。夏帝带着夏侯璟亲征时,他要和太子留下来一同监国;夏帝得胜还朝时,他又要跟着东宫的太傅们学习治国之道。
像夏侯璟那般在战场上肆意飞扬、征伐四方的场景,也只能出现在夏侯熙的梦里。
夏侯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把在皇爷爷手中磨得无比锋利的宝剑,有朝一日,是否也能为他所用?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时间竟也过得飞快,眼见着远处有尘土飞扬,彩旗飘荡,乐声阵阵,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南齐的队伍终于到了!
夏侯熙飞快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容颜,拭去脸上的灰尘和汗珠,神采奕奕地打马上前。
夏侯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二人之间隔了半个马身的距离。
只见浩浩荡荡的出使队伍越来越近,夏侯熙几乎是立刻在人群中发现了云无尘的影子。
他身骑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名马,唇角含笑,衣带风流,真真是眉目如玉,不负他“无尘公子”的美名。
云无尘来之前也已得知,今日出城迎接自己的是大夏皇长孙夏侯熙。如今见到这么一个乌发绿眸的俊美少年,也在心中赞了一句好风仪。
众人纷纷下马,夏侯熙上前一步迎道:“南齐太子亲临帝京,这一路辛苦了。”
云无尘亦含笑回礼:“长孙殿下在此久候,也是辛苦。”目光不经意间转向夏侯璟,问道:“不知这是贵国哪位皇子殿下?”
夏侯熙微怔,随即笑道:“想必太子殿下一定听过大夏璟王的名头吧?这便是我那七堂叔了。”
云无尘不由肃然:“竟能劳动大名鼎鼎的璟王殿下,无尘真是受宠若惊。”
夏侯璟微微颔首:“太子殿下言重了,本王护送长孙殿下来迎接您,本就是皇命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