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在山风呼嚎声中,小山村中仅有的点点光亮也已熄灭,在天空无月的情况下,这里已是一片黑暗,在阴寒的空气中,似已近在咫尺的兽吼声中,山中的人们都已关上了家门,暂时从这严酷的世界中逃离。
“娘!”但是同样有不过走运的家伙,金虬虽已回到了家中,但他的世界和仍在外面的人们并没有丝毫的区别,本以为天色已晚家门紧闭,父亲母亲不是睡下便是不在家,他得以逃过一劫,却不想刚进家门就看到了面色不善的母亲,金虬顿时就慌了。
“虬儿,你是不是又跑到村外去了?”和五年相比,马小兰并无多少变化,只是人比当初瘦了许多,头上也白了几缕秀发,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金虬,她脸上神情一变,和善了些许,向金虬走来,问道。
“没!我……”金虬连忙道,他出村子的事情打死也不能说,只能强行抵赖,但话出口的刹那,他却已经结巴了,在外面,在众多的小伙伴面前,他可以尽情吹嘘,但在母亲面前,他仍撒不了谎。
“你这孩子怎么老就是说话不听呢?”抵赖失败,那就只能接受惩罚,正当金虬为之心中发毛之时,马小兰已来到他的身边,将他拉到身边,并未出手惩罚他,而是叹息着,伸手为他弹去身上的尘土。
“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不出去了,求你别告诉爹……”金虬发热,低着头央求道,在家里收拾他的总是父亲金大富,母亲仍旧像以往宠溺着他,现在事情已经败露了,他也只有向母亲撒娇求饶。
“那还不快回去,把衣服换了!”马小兰笑道,知子莫若母,金虬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向来不会遵守许下的承诺,挨了打瞬间忘记疼痛的人就是他,但是因为早年无子,她还是全心全意宠爱着这个孩子。
“谢谢娘!”闻言,刚刚还蔫着的金虬立即一跃而起,向自己屋内冲去。
“这孩子!”看着他的背影,马小兰无奈摇了摇头,对于这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接着她又将目光投向了还敞开的屋门外,目中再次现出了焦急的神情,往日此时金大富都已归来,但是现在仍不见人影,她心中极度不安。
此处山村毗邻盘龙大山,也是生死之地的边缘之处,历年都有猛兽袭击的事情发生,更不必说是号称人间绝地的盘龙山,金大富打柴所在虽不是盘龙山,但也相距不远,危险与之相距甚近,他每一次出门,马小兰都要为之担心。
“小兰嫂!小兰嫂,快出来!”便在她心忧之时,忽听门外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此刻山村四周已经安静下来,这呼喊声显得尤为刺耳,在空荡荡的山村中传荡,紧接着便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坚哥,出什么事了?……”马小兰心中不由一慌,向门外答应着,连忙起身向门外跑去,今日她心中便总觉得不安,这个时候金大富尚未回来,她已有了不详的预感,此刻有人前来,这种感觉似乎应验了。
“爹……”便在她动身的刹那,身后的屋内一个小身影也已窜了出来,今天犯了错,金虬的心已经贼了起来,务必要在父亲回来的第一时刻好好表现,争取不挨揍,但是当他满心欢喜蹦出来后,声音却和母亲一样截然而止,看着面前的一切。
此刻,正有一群人正沿着村道,向他们家门前涌来,个个脸色沉重,这动静已惊动了小山村,不是有山民出来,四周一片嘈杂,但母子俩却充耳不闻,他们的神经都集中到了人群中的那副担架上,因为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正是金大富。
“大富哥,他……”霎时,马小兰脸色一片煞白,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好在门前来的人多,已有明眼人将她扶住,她忙抓住那人的手臂,急切问道。
“小兰,别慌!大富他没事,就是先前打柴时,从树上摔了下来,已让邻村的王药医给看过了,只是摔断了条腿,骨头已经给接上了,在家躺上几个月,就没什么问题了。”扶住她的人回答道,接着便扶着她进了屋子。
来人是金坚,正是马小兰先前询问的那个坚哥,他是金虎的父亲,他家与金大富家的关系极好,金虬和金虎金洋亲如兄妹,他和金大富更是亲如兄弟,两人一向都是同去山中打柴,先前金大富从树上掉下去,他差点没吓死,也是他将金大富一路背了回来,到村口才遇见了诸多村民帮忙。
“那还好!”马小兰长出了一口气,神色稍缓。
山林险恶,但凡入山便有性命之忧,摔断腿是再为寻常不过的事,山民中时有发生,并无多大的凶险,而且邻村的王药医是他们这一带有名的神医,金大富既已由他照看过,自然已无大碍。
“虬儿呢?虬儿!……”回过神方才发现金虬又不见了,她不由又心急起来,她记得方才金虬和她一同出来,现在却不见人了,如今天色已晚,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是真怕金虬再出事,连忙叫道。
“别担心!阿虬刚和他们一起进去了,应该在里面照看大富,没事!”金坚又道,便在马小兰神魂无措之时,众山民已将金大富抬了进去,此刻正陆续从屋内往外走,正迎着马小兰的正面,只是此刻天黑,她看不真切所有人的相貌。
“兄弟们,都等等!留下来吃个饭吧!”听到金虬没事,马小兰心中大石落了下来,连忙迎上去,拦住正在陆续离开的村民,招呼道。众人救了金大富,便相当于救了他们全家,人是需要知道感恩的,虽然这种事在山里很多,但她还是过意不去。
“嫂子,不用了!你好好照顾大富哥吧!有事说一声,我们就先走了。”帮完忙后,热情的村民们便纷纷离去,和她擦肩而过,根本没有丝毫有停下吃饭的意思,倒是临走前都没忘留下话。
“嫂子,要是吃饭,就等阿虬将来成了猎人后!到时你就是不叫我们,我们也会来吃你家的喜宴,到时候可一定要管够!”大笑声中,诸多村民的身影一一消失,他们都知道金大富家中艰难,没人肯留下来吃饭,倒是将小金虬好好夸了一下。
“那就谢谢诸位兄弟了。”马小兰只得止住了脚步,她知道众人的好意,她再劝下去也不会把谁留下,反倒是会伤了和气,便学着山里人的礼数,向黑暗中匆匆离去的身影,抱拳致谢道。
寒风呼嚎中,并未有任何声音再次传来,她的谢意已送到了那些好心人的耳畔,他们已经心领了,只是并未回应,此刻天地之间仍是如此严寒,但是那一份份流转的心意却是如此炽热,凛冽寒风中站立的马小兰感到分外温暖。
“小兰,快回去吧!别呆在外面了,阿虬一个人在家里!”便在她再次走神的刹那,身后已传来金坚的提醒声,回头时却发现金坚也已离开,映入眼帘的只有屋内孤灯下那个瘦小的身影,似乎正在瑟瑟发抖,影子在窗户上一晃一晃的。
“对了!虬儿!”马小兰心中一个机灵,连忙向家里走去,金虬自幼胆小,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已心乱如麻,金虬不知慌乱成何种模样,她需要马上回家安慰胆怯的儿子,回屋之时,正好看到金虬正守在金大富的身边,小手在瑟瑟发抖。
马小兰心中暗自叹息了一下,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但仍惊动了屋内的金虬。
“娘,你说爹会不会有事?”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传来,金虬知道母亲回来了,紧握着父亲的手,怯生生问道。
“虬儿,放心,金坚叔叔已经说了,你爹他不会有事的。”马小兰摸着金虬的后背,安慰道,便如当初他年幼时一般。
“那爹为什么还不醒来?爹是不是在怪我又到处乱跑,他生气了,才这样躺着,要是这样,我情愿爹现在就打我一顿,也不要爹这样躺着。”金虬道,身在山里,他曾听说过不少人死时的光景,现在金大富这个样子一模一样,不由得他不担心。
“傻孩子,别乱想,根本没有这回事。”马小兰摸了摸金虬的头安慰道,她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金虬而言过于震撼,她只能这样说,目光落在了金大富身上,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叹息道:“你爹,他只是……只是太累了。”
“嗯!”金虬答应着,但仍不见放开父亲的手。
“唉!”她长叹了一声,金虬虽然平日里像头野马不服从管教,但是很懂事,对她和金大富也极为孝顺,让她心中甚感安慰,便如今日这样任由她怎么说,金虬怕怎么也不会安心回去睡觉,一定要等到父亲醒来为止。
“接下来该怎办?……”不过现在她已没有心思再继续接着安慰金虬,她还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在他们这样的三口之家中,丈夫金大富是家里唯一的支柱,而现在金大富受了伤,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再动,全家吃饭瞬间就成了大问题。
像他们现在这种情况,村里一般是会给予帮助,但金家庄本身就是一个小村庄,每家的日子过得都相当艰辛,都给不了他们多少帮助,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自谋生路,而唯一的人选似乎就是金虬。
“虬儿,你过来,娘和你说件事!”马小兰沉思了片刻,方招手叫金虬,那一刻,她脸上露出了难为的神色,让年仅五岁的儿子进山打柴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她都有些说不出口,但这也只能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
“娘,是不是要我替爹进山砍柴?我明天就去!”听到了她的叫声,金虬当即放开了父亲的手,先前瑟瑟发抖的身躯已经平静下来,脸上再次挂起了笑容,不等她开口便已经将事说破,他似乎早已猜透了母亲的心思。
“虬儿!”闻言,马小兰悲叫一声,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心痛无比,金虬虽然刚强,但毕竟还太小,现在让金虬进山,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一切只怪自家穷,要是一般光景好的家庭完全撑过去,当然可以借,但借的总要还,自金虬被抱回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借,大家很好说话,只要她张口就会借给她,且从不要账,但他们不能总是依靠别人。
“娘,没事!我早就想进山里去转转了,整天和那群小屁孩在一起和没什么意思,我可是要成为猎人的男人!”金虬嬉笑安慰母亲,还故意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膛,似乎在表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支撑家里的一切。
“那好,虬儿,我去和你虎哥说一下,让他明天走时带上你!”金虬的乐观情绪似乎也感染了马小兰,她本悲痛欲绝的心又泛起了生气,笑着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对金虬道,既然事情已经决定了,那就只能走下去。
“行!娘,你先照顾爹,我去准备一下东西!”金虬点头道,似乎在一夜间长大了,说完便出了屋子,将门口众人拾回的绳斧收拾在了一处,这些都是金大富平日砍柴时用的家伙,他要进山,自然也要用这些东西。
“虬儿!”看着门前儿子忙碌的身影,马小兰甚感欣慰,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抬头看向了屋外的方向,在那里流淌着她至今感念的小河,是它将这个孩子赐给了自己,这是上苍对自己的眷顾,心意流转的瞬间,她不由想起了以前的事。
在金虬三岁以前,金虬的性格曾极为腼腆,他胆子极小,几乎什么都怕,整日只敢跟在她和金大富的身边,曾令他们担心不已,在险恶的盘龙山,那样的金虬根本无法生存,但不想便在金虬三岁的那一年,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金虬曾被不知自何处来的毒蛇咬伤,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方圆十里的医药也无可奈何,已断定必死无疑,害她和金大富大哭了好几日,但不想金虬却又自己好转,曾震动四方,而自那之后金虬的性格也由此大变,胆大包天,整日只喜欢调皮捣蛋。
当初金虬胆小时,她为金虬操尽了心,而金虬胆大之后,她也不得清闲,还需要为他操心,但此刻看着门外忙碌的金虬,她心头也泛起暖意,她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儿子,当即不再多想,起身前往厨间,打水为金大富擦洗伤口。
“嗖!”她不知道便在她回身的那一刻,门前的金虬又开始犯浑了,他丢下了手边的东西,如同一匹野马般向外奔去,他已向往山林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和小伙伴们分享一下,好好炫耀一把。
“哈哈……斗武场,我来了!”寒风凛冽中,少年的欢呼声在山村中传荡着,寄宿着他的梦想,更在向已经归家的伙伴们在传达着前来相聚的信息,似乎也是在向包围着山村的重重大山在宣战,宣布他将到来。
片刻之后,数十个小黑影便从金家庄的个个角落钻了出来,迎着凛冽的寒风,再次向那片空地奔去孩子们又齐聚一处,一起去倾听少年的梦想,倾听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