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林野,有没有想过,带爱宁儿远走高飞,远离挛鞮氏部落,远离单于,或许她会开心一点,会慢慢忘了所有痛苦。”杨娃娃道。
“远走高飞?”丘林野茫然道,忽而眼睛一亮。
“爱宁儿丧父丧母,打击太大,心里很苦,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你带她离开,她不会触景伤情,不会想起那些痛苦,她对单于的爱慕之情也会慢慢淡化。”
“阏氏说得对,爱宁儿不应该再留在这里;可是爱宁儿恨我,恨不得一刀捅死我,她不会跟我离开。”他愁苦道。
“爱宁儿不会跟你走,你只能想法子,比如夜里她睡得正沉的时候,你让她昏迷不醒,就可以带她离开。”杨娃娃总有一种犯罪感。
“谢阏氏。”丘林野弯身一礼,轻快地上马,纵马而去。
她望着那马那人消失在尽头,接着看着洛桑,清冷一笑,自嘲道:“洛桑,我是不是很自私?”
洛桑想了想,诚恳道:“阏氏为居次着想才让丘林野带居次离开,假若居次再留在这里,再这么任性,终有一日会出大事。”
她诧异道:“你也觉得迟早会出事?”
他点头,“单于只爱阏氏一人,对爱宁儿不会有好脸色,以爱宁儿的性子,也许会做出什么激烈之事。”
杨娃娃长长叹气,半晌,她忽然道:“洛桑,有些感情很微妙,藏在心中便可,否则,你会很痛苦。”
洛桑又惭愧又窘迫,说不出话。
……
事情并非如杨娃娃所预想的那样,两日后,丘林野并没有带爱宁儿远走高飞。
那是飞雪漫天的夜晚,万籁寂静,沉睡的雪原只有呼呼的风声与簌簌的落雪声。
从北方极寒之地刮来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就像是无形的长鞭,无情地鞭打着枯树、毡帐与这贫瘠的草原。
一声尖锐、凄厉的骏马长嘶,惊破死寂的冬夜,也惊醒了杨娃娃。
她总是想着丘林野能否带走爱宁儿,辗转反侧,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听见那声马嘶,她霍然坐起身,听见帐外的动静渐大,脚步声、说话声和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禺疆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穿好衣袍,牵着她来到帐外,碰巧,当值的护卫来报:居次疯了。
杨娃娃感觉这呼呼的夜风冰寒刺骨,寒彻心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站不稳,若非禺疆扶着,她早已跌在地上
爱宁儿为什么疯了?
她震惊地看着禺疆,不敢置信。
假若爱宁儿真的疯了,那么,爱宁儿变成这样,是她害的。
见她满目惊愕、神色有异,禺疆拥她入怀,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先去瞧瞧。”
远远望去,爱宁儿寝帐外,飞雪茫茫,火光耀眼。
寝帐前,风雪中,一男一女对峙着。
爱宁儿手握一柄匕首,阻止丘林野的靠近,面色苍白如雪,眼眸惊凝,头发散落。
丘林野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哀求道:“爱宁儿,别这样,先放下匕首,我答应你,我不勉强你……”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会跟你走,你是魔鬼……阿妈说,你是魔鬼,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得好死……你是魔鬼,我不会跟你走,不会跟你走的!”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眼眸睁得圆滚滚的,满目惊惧。
“爱宁儿……”他不敢上前,担心她伤了自己。
禺疆看一眼围观的几个护卫与部民,接着看向丘林野,严肃地问:“丘林野,怎么回事?”
丘林野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单于……”
忽然,爱宁儿惊喜地叫道:“阿妈,阿妈,救救我……那个魔鬼来了,他要抓我……”
她拽着杨娃娃的袍角,就像一个八九岁的姑娘,撒娇似地恳求,“阿妈,那个魔鬼来了,我不要跟他走,阿妈,救我……”
丘林野抱住爱宁儿,“爱宁儿,阏氏不是你阿妈。”
杨娃娃捂嘴,爱宁儿真的疯了?为什么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放开我!放开我……”爱宁儿奋力挣扎,极力挣脱丘林野,挣不开,又看向杨娃娃,眼中布满了惧色,“阿妈快救我,魔鬼要把我吃了……阿妈救我……”
“你看清楚,她不是你阿妈。”丘林野叫道。
杨娃娃看明白了,爱宁儿把自己当作阿妈,把丘林野当作禺疆,爱宁儿真的疯了!
禺疆轻拍她的肩,以眼神安慰她,吩咐道:“丘林野,把她抱到寝帐!”
洛桑也震惊不已,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冰清玉洁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地上积雪发出冰冷的雪光。
火把燃烧,火光红艳,雪与火,白与红,形成鲜明而强烈的对照。
“放开我……放开我!”爱宁儿尖声惊叫,激烈地挣扎着。
“你冷静一点,我就放开你。”丘林野死死地抱着她。
她根本不听,继续反抗,就在两人纠缠之际,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响起血肉撕裂的声响。
血珠滴落。
所有人震惊地呆住。
那冰匕首,刺在丘林野的胸口。
血珠溅在她雪白的脸上,鲜红欲滴。
血水奔流,落入雪地,开出一朵朵凄艳的红花。
那血色的花,灼伤了杨娃娃的眼睛。
丘林野仍然抱着心爱的女子,一动不动,错愕得目光微颤。
心口的痛迅速蔓延,生命的热量一点一滴地流失。
众人尚未回神,爱宁儿目露狠色,用力地拔出匕首,再次刺进他的心口,热血飞溅,她的脸上布满了灿红的血珠,得胜似地笑,“我终于杀死你了……哈哈哈……”
“爱宁儿,你终于……杀了我,这是我……欠你的,你……还恨我吗?”丘林野断断续续地问,嗓音艰涩、低沉。
“我恨你,你是魔鬼,我杀了你,哈哈……哈哈……”她畅快地大笑,嫌恶地推开他。
他软倒在地,看着疯狂快意的爱宁儿,唇角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鲜血仍在流,在雪地上蜿蜒成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爱宁儿看向杨娃娃,血花点染的脸令人觉得可怖,笑容夸张而狰狞,“我终于杀死魔鬼了,阿妈,我终于杀死魔鬼了……”
突然,她跌坐在雪地上,喃喃自语:“阿妈,以后爱宁儿会听你的话,不再任性……阿妈,抱抱我吧,爱宁儿好冷……”
洛桑暗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爱宁儿在疯癫的时候杀了丘林野。
杨娃娃更是无法接受,心中很难过。
疯的疯,死的死,这不是她的本意,可是,事情演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她多管闲事,她自私,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泪水悄然滑落,她真的没想到,丘林野会死于爱宁儿之手。
禺疆知道她心中悲痛,吩咐洛桑善后,接着搂着她回帐。
……
丘林野死在挛鞮氏部落,禺疆派人向丘林基泰报丧,说明事情的发生经过与前后因由。
接着,他命塞南护送丘林野的尸首回丘林氏部落。
塞南回来后,向单于禀报,丘林基泰悲痛、愤怒,不过,并没有举兵来犯之意。
禺疆和伦格尔总觉得丘林基泰的反应太过平静,不像他的脾性。
眼下只能防范于未然,派人注意丘林氏部落的动静,一有不妥立即回报。
爱宁儿真的疯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任何人、任何事,偶尔与黑妹说两句,时常自言自语。
黑妹会带她出来走走,她就像小姑娘那样蹦蹦跳跳,开心地笑,大声地叫,旁若无人地唱歌,天真烂漫。不仅如此,她总会拽着一个妇人,叫“阿妈”,恳求“阿妈”的原谅。看见一个男子,她也会向他忏悔,痛哭流涕。
部民们都知道,居次疯了。
杨娃娃觉得是自己把爱宁儿害得这么惨,又自责又难过,禺疆多次劝慰,她仍然无法释怀。
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草原的冬季天寒地冻,寒气逼人,凛冽的寒风扫荡着贫瘠的大地,部民的日子很艰苦,只能躲在毡帐中过冬,企盼着来年春天的来临。
禺疆不让杨娃娃外出走动,说外面积雪很厚,风雪漫天,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要她乖乖地待在帐内。她闷在帐中几日,终于忍不住,硬是要出去透透气。
她掐着腰,崩溃地叫道:“我要出去!怀孕的人要多走动,否则对宝宝不好,总是闷着还会生不出孩子。到时候真的生不出来,你想痛死我啊?”
他被她的吼声吓得愣住,无辜得好像做错了事,“生孩子真的很痛吗?”
“你说呢?”她没好气地瞪他。
“我答应你,你生宝宝时,我会陪着你。假如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等着我回来。”他从身后拥住她,柔情满溢。
“生宝宝还能等吗?宝宝要出来了,我还能不让他出来吗?难道我跟宝宝说,等你阿爸来了,你才能出来?”杨娃娃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这意思,我意思是,假若我不在,我会立即赶回来陪你。”禺疆爽朗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