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震一走好像整个宅院的气氛都轻松了,所有人的表情都松弛下来,只有小来始终离丁一品远远的。
吃饭就在客厅旁边一间。饭菜立即摆满了桌子,中间是一只炖鸡和一条清蒸鱼,周围摆了十余盘花花绿绿的颜色格外鲜丽的蔬菜。家人们都恭敬的围在一边。夏百合一一作了介绍,一共五个。福安和小来不必说,另一个年轻点的是小有,丫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紫烟,还有一个唤作老姨妈的厨娘,胖胖的眼神里满是慈爱。“郑少爷觉得不可口千万别找我,今天可都是小姐亲自做的。”夏百合立即绯红了脸颊,“老姨妈就会说笑!”
丁一品正准备吃,见家人们都站在身边看着,奇怪的问:“你们怎么不吃?”
“可以一起吃么?”夏百合用试探的语气问。
“怎么不可以!”
“平时大哥不在时我们是一起吃的,今天你不是来了吗!”小姐似乎还有些犹豫。
“我来怎么啦?我在山——北边时所有人都是一起吃得!”丁一品离开师傅就到了山寨里,从来都是和兵勇们一个锅里吃饭,哪懂得什么礼数规矩。
夏百合这才会心的一笑,“既然三哥也不在意那大伙就别客气了!”几个人搬凳子的搬凳子,拿碗筷的拿碗筷。
小来本来站在丁同身旁,却迅疾的躲到远远的对面。紫烟眼尖,指着他训斥道:“小来子你神经兮兮的做什么!”他谨慎的看了看丁同又看了看小姐,嘴角抽搐了几下,“我——我——不是想挨着胖姨妈吗!”老姨妈伸出胖大的手掌啪的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没规没矩的,让少爷笑话!”打得小来子头险些扎进碗里。
丁一品连忙起身抱了抱拳,“刚才在下洗澡时被恶梦惊醒,想是吓着了小来哥,真是对不住!”小来子一听更结巴了,张了半天嘴一个字没吐出来。老福安连忙站起来,“郑少爷说的哪里话,小孩子不懂规矩您别往心里去。”
自从渡江南归以来,或者说这许多年丁同也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师傅清心寡欲,在吃上从来不讲究,倒经常让他烧饭。山寨里的大锅饭更是粗燥不堪,胖张婶只会大锅炖菜和腌咸菜。那几盘鲜蔬不但切得精细炒过之后颜色却更加鲜嫩,像这样制作精细色味俱佳的菜品他连见都没见过,更何况吃。尤其是那盘清蒸河鱼,味道清淡鲜美甚是可口。
夏百合并不动筷,关切的看着丁同每吃一样立即就问一句:“味道如何?可顺口?”丁一品忙不迭的点头。老福安微笑的插了一句,“小姐,你总这样问郑少爷倒不好意思吃了!”丁一品连忙说:“没事!”却发现一桌人除了自己都不下筷子。
“各位怎么不吃?”除了夏百合开始夹菜之外其他人还是犹犹豫豫面露难色。小来子咧了咧嘴,“今天菜怎么有些咸!”夏百合脸颊一红。胖姨妈啪的又给了他脑袋一下,这次全无防备真的扎进碗里,鼻子上粘了几个饭粒。人们都笑了。福安说:“姨妈把中午剩的热一热,咱们都到厨房去吃吧。”胖姨妈答应了一声,几个人立即欢快的跑了。
丁一品疑惑的看着他们:“他们——”夏百合红着脸低声说:“我听说你们北方人口味咸重,所以特意多放了些盐。”原来这些人是因为吃不惯咸才不动筷的。
“那你——你岂不也吃不惯?”
“我没什么,习惯习惯就好了。”夏百合羞涩的一笑。
丁一品自幼孤苦,除了师傅再没有其他亲人,从不知亲情是什么,更没人对他如此之好。不觉心底一酸一股暖流生出来,两滴热泪从眼角淌下。
夏百合连忙关切的问:“三哥你怎么了?干嘛哭呀?”这温婉的话语更勾起他感伤之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发不可收。“没事,我只是想起我自幼孤苦……”正说着一块柔软的绢帕轻抚在脸颊上,淡淡的香气飘入鼻息沁入心脾,是夏百合正拿了一块手帕轻轻的为他擦拭着眼泪。他哪经过如此温柔的照顾不由得一愣,恍惚间听夏百合疑惑的问:“什么…什么自幼孤苦?难道郑伯父他……”
丁一品恍然醒悟,连忙接过手帕吱唔的回答:“…家父家母…在…我上山学艺前已经过世了。”“怎么?”
“可恨!被金人……”他说的也不完全错,一同南来的伙伴一路上都诉说了身世,似乎这郑斌的父母确实被金人迫害致死,他自己何尝不是,所以动了真怒。
夏百合抿了嘴动情的拉着丁一品衣角,热泪盈眶:“父亲生前一直叹惋,后悔当年没劝阻郑伯父北归!哎……三哥你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忽然醒悟自己拉着他衣角有些失态立即绯红了脸,连忙松手。丁一品也觉尴尬,连忙闷头吃菜。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大哥不在家中住吗?”
夏百合点点头:“哥哥在城里衙门里,我在这老宅子住边了,不愿意搬过去。”
饭后,夏百合立即忙前忙后的给丁一品收拾客房,连被褥都亲手铺叠。福安一直乐呵呵的跟在身后。人们散去之后丁一品正准备躺下,小紫烟又偷偷的跑来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酒坛,“小姐听说你们北方人爱喝酒特意让我从老福安房里偷的。”
躺在松软的床上丁一品思绪万千,这半日宛如做梦一般。本来好好的交了剑就走人,却不想陷在这庭院里,且越陷越深。这温婉淑贤的夏百合如一弯清泉般流进自己的心里,挥之不去。可想起郑斌心里不免有些愧疚,自己虽然和他并无深交,但毕竟是临终前重托怎可辜负!他鼻口喷血,从马上跌落下来,依然向南爬行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二十来个兄弟,死得何等凄惨!连尸首都没找到。“报仇雪恨!就算我这条命死在这里也要报仇!”
念及此处心中立生悲愤之情。他拧开酒坛的盖子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竟是上好的烧酒。一口气喝去了一多半,火辣辣的直达肠胃。“痛快!”
他翻身下床,从桌上摸起那把青钢剑,缓缓拔出。此时已至深夜,门窗紧闭,斗室之内并无多少光亮。这把青钢剑也没了白日的锋芒,他连抖了三抖剑锋还是黑乎乎的。不过倒是出奇的应手,分量手感都合适。只是夏百合那温情脉脉的笑容突然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清纯温柔的话语。
心情激荡,心底反倒生出一股冷冷的悲凉。“她待我如此只是因为现在我不是自己啊!何苦呢?自己可是背负了血海深仇的人!只是……”只是让自己推门出去请了夏小姐出来说清楚又实在不舍,不舍的不仅是深深的眷恋,更不舍得让她心伤悲切!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如此感觉,只看了一眼那婀娜的身影就已深深映刻在心底。
刷的宝剑入鞘,又摸了摸旁边的那把“神龙浴海”,那是师傅临终前交给他的。本来是让他转交给师兄刘正方,当时师傅说道:“剑术的至高境界并不在兵刃的优劣上,所谓树枝藤条皆是利刃!四个师兄弟中就数你武功最高,所以这宝刃在你手上也没用!”师父说的那种境界他始终没体会到,不过在义军中冲锋陷阵使得是一把朴刀,这宝剑也派不上用场,他还从来没用过。这些年始终没有南归,也就一直留在身边。此间事了也应该去完成师傅的遗愿了,只是不知道到时自己还有没有命去!是不是该先去趟太湖?丁一品越想心里越迷惘,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