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顺着头发和笔尖淌下,章越感到寒冷像无处不在的空气一般在他的皮肤上滑翔着,渐渐的渗透到了骨髓里。还真是寒冷。
旁边通道里燃烧着一堆火,但是他丝毫不愿意坐在纳拉卡边上去取得一点可贵的热量。艾尔只能跟他坐在一边吃着涂满甜果酱的面包片。
“你果然是开不得玩笑的。”艾尔舔光果酱,好像压根察觉不到寒冷的样子,他盯着章越的眼睛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红,好像随时可能喷出火来一样,“你不吃吗?”他拿起章越放在脚边的那份一动未动的午餐,见章越没动静就拆开了包装纸。
“你干什么!”章越回忆起刚刚的场景,感觉自己没有不愤怒的理由,现在全身湿透也拜那个可恶的家伙所赐,当他从水里猛扎着站起来的时候,纳拉卡却又笑脸盈盈的把手低给他,他愤怒的甩开那只手,自己爬回走道上。
“你不应该怀疑自己的同伴,这是给你刚刚太过冲动的教训,”纳拉卡站会离章越安全的距离外,“从现在起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以性命为赌注,我信任你们,你们也不许信任我!”
谈什么信任!章越想起来还是不屑一顾,什么事情都是把我蒙在鼓里,自己拼老命也要维护的家伙到最后居然只把自己当个棋子。
“你信任我吗?”他倒是想要问问看,自己究竟值多少。
“嗯。”艾尔倒是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算是信任?章越苦笑一下,充其量只不过是物尽其用而已吧?“那你干嘛总是瞒着我做事情?”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在这里见一个人吗?”艾尔咬着面包看着他,一脸的被夸大的无辜,“而且这些事发生在你出现之前。”
“好吧,”章越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满肚子委屈无处诉告的小媳妇,“那你总应该告诉我你们要杀的人是谁吧?”
“Y。”艾尔轻声说着,“在你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最好不要接触他。”
“他有这么危险?”章越差点就笑了出来,“那你干嘛还要拉着我来送死?”
“对你来说比较危险而已,”艾尔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以后要使发生任何事情都要相信我,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信赖。”
他把性命都交给了我。章越想起艾尔现在的处境,要是自己不肯带他来俄国,抑或狠心点直接杀了他摆脱这讨厌的铁链,他都可能死于非命,但是自己的的确确将他带到了他的目的地,章越真的不明白这是他对自己的信任还是他在利用自己的信任。
“我知道。”千万个疑问到嘴边却成了这一句淡淡的回答。诚然,任何人在不信任自己同伴的情况下是无法做成大事的。
“那好,我想念火炉的温暖了。”艾尔指了指那堆火,“这是给他们三个烘衣服准备的。”
“好的。”章越吃力的站起来,把一切耻辱和不快抛到脑后面去,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火堆走去。纳拉卡和他那一帮手下正在玩牌,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他现在换回了正常的衣服,和刚刚那邋遢的样子比起来好了许多。其他人却还是穿着流浪汉的衣服。说是为了掩人耳目,章越不知道他们究竟要躲着谁。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离开越南前的那个晚上,他交给自己的那张卡片,自己当时没来得及看,第二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再三寻找无结果,只好放弃,要是他问起来真的不晓得要怎么回答。
艾尔在纳拉卡旁边坐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手里的牌,后者则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牌局。
“还有面包吗?”章越突然发现自己饿了,刚刚没胃口吃的那一块也被艾尔给吃了。到现在感到温暖了倒是觉得饿了。
纳拉卡一个闲着的手下从一边的纸袋里掏出一块递给了他。
“你又放人出去打听吗?”艾尔看纳拉卡打完了一手牌,于是开口问道。
“不用你提醒。”纳拉卡依旧看着牌,“刚刚出去了两个,最近好像有点被人发现了。”
“消息?”
“不出你所料,Y和M联手了,M没拿到你身上的东西,似乎调查到了俄国,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艾尔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很好,意料之中。”看来那本笔记起作用了。
“但愿一直如你所料。”纳拉卡嘲讽的一笑。“他们现在的阵容可比我们大多了。”
章越静静的听着,吃着自己手里的面包。大致上他还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听他们多次提到Y这个人,他倒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候,纳拉卡却突然台口看了他一眼。说不出来的感觉,章越只觉得他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点怜悯,但那也是一闪而过,叫他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接着纳拉卡就开口了:“我希望你们两个真的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互相信任。”
“谁说得来。”艾尔怪异的笑着,章越早已习惯他的笑容。
“这么说,我们那两个兄弟也该回来了吧?”纳拉卡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真是奇怪,都迟到15分钟了。啊达,大龙你们去看一下。”席中两个人闻言走了出去。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那两个人就走了回来,其中一个人还背着一个伤员。
“怎么了?”艾尔的表情似乎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看着纳拉卡紧张的起身去用越南话询问自己的手下。
章越看得出来,那两个人是以前纳拉卡在越南的手下。
“没救了,”纳拉卡把那个受伤的手下从大龙的背上扶下来,作了一下检查,摇了摇头,章越看见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血,不知道伤口在哪,伤者正大口大口的朝外面吐着血。“你们在哪里看见他的?”
“在200米外的一条巷子里。”啊达回答,“那时候,那时候```”
“还有一个呢?”艾尔蹲在地上。靠近那个人,拿手戳了戳。
“不知道。”
“被发现了呢。”艾尔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同时又把大拇指放到了嘴里。看了一眼纳拉卡:“那个人死了。”
纳拉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那痛苦的手下,“直接用手穿肺而过。给他个痛快吧。”
大龙听话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对着同伴道了一声,迅速的把匕首对准他的心脏辞了下去。他个伤员不再挣扎,鲜血缓缓地流了出来。浓烈的血腥味叫章越再也没有胃口。
一边的啊达似乎还有话说。纳拉卡挥手叫他继续。
“没看见凶手,只看见那里的墙上写着几个字。”
“你们会从我这里得到深深的恶意。”艾尔翻译给章越。不知道是寒冷的缘故还是其他,章越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给我们的挑战呢。”艾尔伸出手在死者的胸前拿起什么东西,仔细地看了一下:“你的手下要是没去妓院的话,那这个就是凶手留下的咯。”
纳拉卡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根长长的黑色头发,他看着手里的东西,似乎想要通过这个看到凶手的长相,到最后却是无奈的一声叹息:“看来敌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棘手。”
艾尔站起来,看了看那通往出口的路,“赶快跑吧。”
章越也看到了,死者的血迹从出口一直延续到他倒下的地方,这无疑是给敌人留下的最好的路标。
“愚蠢!”纳拉卡把手里的发丝往火堆里一丢,抬手给了大龙一巴掌,大龙虽然个头比纳拉卡强健,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低下头。
“还打什么牌,赶紧给我走!”阿达很好的把握住了主人的情绪,见他很生气连忙对手下说。
“留两个人在这里拖住对方,如果他们真的会追上来的话。”章越把那堆灰烬一扫,看了一眼大龙和阿达。
艾尔回头看了看,又转回去指了指大龙,“你身上血腥味太大了。”
大龙很快就明白艾尔说话的意思,而他对即将面临的危险似乎有着一股狂躁的冲动,立马朝纳拉卡请愿要求留下来殿后,阿达见状也不甘示弱,吵着要和大龙一起。
纳拉卡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很好,如果活着出去,就离开俄国,直接给我会越南,我会回去找你们的。”
大龙和阿达领命,双手合十朝纳拉卡做了个揖。
“其他得给我走!”纳拉卡捡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木头,招呼了一下手下,朝井口的另外一边跑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章越回头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两人,在井口漏下来的光线中,他们的身影显得特别的高大。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离别的,他告诉自己。前面是莽莽的黑暗。
地下水道交错复杂,他们很快就遇到了岔路,纳拉卡挥了下手上的火炬,来不及思考,“剩下的人兵分两路,分散敌人注意力!明天在西郊的墓地里集合,过期不侯!”他说的是越南语,艾尔只好在一边逐字逐句的翻译给章越。
虽然这样子会削弱力量,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章越和艾尔跟着纳拉卡扎进了左边的那个洞口。随行的还有四个佣兵手下,斗志从越南带回来的一等一的好手。
“你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吗?”艾尔拨开面前的一张蜘蛛网,虽然纳拉卡在前面用火烧过,但还是残留了不少,特别是这样子的干燥的废弃管道。
“这几天也有探索过。”纳拉卡没有回头继续走着,章越和艾尔在队伍的最后面,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和其他人比速度。特别是章越,已经在地下走了大半天,连饭都没吃饱,衣服还是半湿的,拖慢了队伍的很多速度。
他看着纳拉卡,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纳拉卡!”他几乎不经思索就喊出了这个名字。
纳拉卡听到他在叫自己,立马停了下来,不耐烦地回头,“你妈的最好不要告诉我走到这里你后悔了,敢说的话我就把你丢下喂那些人。”
章越的确没想到纳拉卡居然会是这种反应,不过人家不相信自己也算是合情合理,况且纳拉卡本来就是一个脾气乖张的家伙。
“我有事请要问你。”章越压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以一种平静的口吻朝纳拉卡说道。
纳拉卡把火把交给自己的手下,转身朝他走来。艾尔很知趣的朝一边走去,不过只有那么长的距离,章越也没指望不叫他听到。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纳拉卡漫不经心的走在他的旁边。
章越的确有很多事想要问,但是现在也不方便交流太多,他觉得还是挑重要的将比较好。特别是那件事……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现在还有毒在身啊,皮埃尔塔可是只给了你一个月的剂量,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跑到这里来。”章越故意把语气调成充满怀疑与不懈。
“当然,那时在第一次谈判的时候谈下的。”纳拉卡毫不否认。
第一次谈判是……自己刚到越南的时候的事,第二次的,,章越从来没听说过。
纳拉卡对章越那迷茫的眼神表示很满意,“第二次是在你被扣押的时候吧,他们两个同时来的。”
他嘴里的他们两个是指契克和皮埃尔塔?章越不可置信的看着纳拉卡,这空白的一个月,在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契克没说我也不想问,觉得没必要,但是现在```“那时候我老爹接管了我的地盘,”纳拉卡耸耸肩,“那些军阀也开始瞄准那边,说什么扫毒,谈判就是发生在那期间,皮埃尔塔过来寻求我老爹的庇护,把三个月的剂量给了我,权当贿赂。”
“然后呢。”
“你那个朋友啊```”纳拉卡刚说到这,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在众人四周回荡,空洞而飘渺,硬生生地打断了纳拉卡的话。
“大孔径的来福枪。”艾尔继续走着,“来得真快。照直线距离大概还有600米左右。”
“听到你这么精准的汇报我倒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纳拉卡没心思再说什么,把注意力放回到战场上。
章越虽然没有得到很多的情报,但是现下野只要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再追问。
倒是纳拉卡,忙中抽空的回来补了一句:“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你想要下好一盘棋,你得先学会如何当好一颗棋子。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话里有话,章越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后来想想,不知道是自己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
当好一颗棋子吗,可是现在自己连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苦恼的想着,艾尔却绕到他背后捅了捅他,“沉溺于过去的人是看不清楚未来的,你说是不是?。”说罢朝他露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