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
骆秋水一个人出了雅香小筑,他要出去走走。
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的神经也被迫一直绷得紧紧的,他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杭州的夜景是很美的,尤其在这北宋的盛世年间,当今天子宋仁宗以仁治国,在他治下的大宋处处一片祥和气象。而这杭州更是繁华之地,夜来笙歌燕舞,灯火通明,渔舟竞帆、通宵不眠更是常有的事。
骆秋水一路领略着杭州的美景,不觉间已到了富贤居酒楼,此时一阵清悦的歌声传出,骆秋水不禁心头一震,当下信着步子走了进去。
骆秋水细细聆听,原来此刻唱的竟是北宋词人柳永的《鹤冲天》,此处谨摘录全词如下:“闲窗漏永,月冷霜花堕。悄悄下帘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无语沈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从前早是多成破。何况经岁月,相抛嚲。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
骆秋水跟着酒楼伙计径直上了二楼,先选了个靠近栏杆的位置向下望去,此时但见酒楼正中的戏台上,一个身着青衫的长发女子此时正轻抚古琴,口中正自唱着柳永的旧词,她唱得如此投入,以至浑然忘了身处酒楼之中!
她是这么专注,那些个前来喝酒吃饭的食客却比她更加专注,但是这些人专注的却是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
一曲终于,青衣女子双手按住琴弦,四下里一巡众人痴呆的目光,只那么微微一笑,却如午夜烟花般灿烂,当下便有人起哄让她再来一曲。
青衣女子缓缓起身,在大约一丈长宽的四方戏台上走了一圈,这才笑道:“本姑娘初到贵地,身无分文,为求生活,不得不借酒楼献唱,诸位若是有意帮衬,只需一两银子,小女子定当重奏一曲,以慰恩客!”
她话声甫落,这时,一个醉酒汉子便跳上了戏台,他带着一脸的淫笑道:“姑娘生得如此标致,何须在此卖艺,若肯屈就在下,我保你一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客官想必喝醉了!”青衣女子淡淡地一笑,“客官要想听曲,只需一两银子便可,若问及其它,请恕小女子不便作答!”
这醉酒汉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身形一晃便朝着青衣女子抓了过去!
“滚下去!”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醉酒汉子猛吃一惊,当下止住了脚步,他四下里用眼睛一轮,竟未发现这声音的来源,不由得怒吼道:“是谁?活得不耐烦了吗?”
醉酒汉子刚把话说出口,他的嘴上已经多了一条鸡腿,那鸡腿不偏不倚刚好把他的嘴巴堵上!
他面上一阵惊慌,一身冷汗瞬间冒出,酒便醒了三分,他带着怒气吐出嘴里的鸡腿,一双毒眼冷冷地盯着戏台下的一个青年剑客,当下咆哮道:“好小子,想英雄救美是吧?那我就陪你玩玩!”
醉酒汉子说到此处,一个虎跃跳下戏台,飞起一脚就把面前的桌子踢了过去,那桌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奋力砸向那青年剑客!
突然发生这种事件,酒楼里的人一下子乱成一团,但也有不少人大着胆子在这里围观,想看看这青年剑客到底如何勇斗这醉酒汉子!
但见这青年剑客始终稳稳地坐在桌前,他慢慢地喝完杯中残酒,一只纤细的左手紧紧地抓着桌上的长剑,恰在此时那张四方桌子已然飞抵身前,他突然起身,只听“扑嚓”一声,他手中长剑已将飞来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好剑法!”人群中开始有人起哄道。
那醉酒汉子眼珠一瞪,一丝阴笑瞬间在嘴角消失,但见他伸出右手在腰间一扣,一条软鞭便如毒蛇出洞一般扫向了青年剑客。
那青年剑客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劈削斩刺一套动作下来竟已攻入了鞭影之中!
二人当下各逞英雄,整整交手三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众人但见茶杯碗盏上下纷飞,桌椅板凳更是毁损无数,直急得店伙计不住地跺脚,而那掌柜此时却已在偷偷地抹泪了!
眼见打斗升级,众人也是慌了手脚,不消片时,酒楼里的食客已然十去八九!
“两位打了这么久,就不觉得累吗?”
这句话说出,醉酒汉子和青年剑客便忽然收住攻势,立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二楼。
此时,二楼的栏杆上正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酒壶,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带着讥诮之意冷冷地盯着楼下的二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上衣,黑色的靴子,在他的腰上斜斜地插着一把三尺长剑,他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很舒服,但那姿势在别人看来却说不出的别扭!
“朋友,你那么坐着不觉得别扭吗?”青年剑客道。
“小子,你就不怕一不小心从栏杆上面摔下来吗?”醉酒汉子的头发此时已因缠斗散落在脸上,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因此显得说不出的歹毒!
“那好像是我的事吧?”酒楼上的年轻人浅浅地一笑,“你们两个打的那么辛苦,为什么不停下来好好喝一杯呢?”
“那也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青年剑客道。
“我也是不想管这种事儿,但是,刚才我和老板商量好了,只要你们立刻从这里滚出去,那他就请我喝酒。所以,这件事,我还真就管定了!”年轻人笑嘻嘻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走之前,记得把打坏的东西给赔了!”
“若是不然呢?”醉酒汉子冷冷地道。
“若是不然,你们两个就都没命!”年轻人说到这里,笑嘻嘻地道。
醉酒汉子和青年剑客也跟着纵声笑了起来,他们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简直是喝多了!
直等他们笑够了也笑累了,栏杆上的年轻人才笑道:“你们想好了吗?”
“我们两个想好了!”醉酒汉子用眼看了青年剑客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那青年剑客会意之下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时,醉酒汉子大着胆道:“我们两个一致认为你太多事了,所以,就打算取下你这颗脑袋!”
醉酒汉子说到此处,手中鞭子一抖,鞭身就卷起一把椅子向着二楼栏杆上的年轻人飞了过去,而那青年剑客也在同时踢起一把凳子,目标也是冲着那年轻人飞去!
栏杆上的年轻人急忙身子一翻人便滚下了栏杆,口中却道:“这就要动手,未免也太快了吧?”
众人眼见他是因害怕才滚下栏杆的,但是,等他身子落地,却是悄无声息的,而他的人也跟没事人一样,还是那么笑嘻嘻地笑着,手里端着的酒杯,却也连一滴酒也未洒出!
“好小子,还有点儿本事!”醉酒汉子说到此处,长鞭一卷,那鞭子便如毒蛇摆尾一般向着那年轻人的腰卷了过去,而那青年剑客也瞅准机会一个凌空飞起,长剑更如毒龙入海般照着那年轻人的头顶刺了下去!
“啊!”青衫女子实在不忍见到这种惨状,忍不住叫了出来。
也不见年轻人有何动作,众人只见他身子一闪,人便忽然飘到了戏台之上,而那长鞭和长剑却都落了空!
“姑娘,没吓着你吧?”年轻人笑嘻嘻地把手里的酒壶和酒杯递给了青衫女子,柔柔地道:“帮我拿一下,谢谢!”
青衫女子下意识地接过年轻人手里的酒壶和酒杯,只那么一瞬,面前的年轻人却已经不在了跟前,她急忙放眼望去,却见那年轻人双足连踢,已然踢飞了醉酒汉子手里的长鞭,而那青年剑客的长剑此时却被他夺在手中,他悠哉悠哉地站在二人中间,一脸的傲气!
“你们还要再打下去吗?”一丝讥诮之意瞬间便爬上了年轻人的嘴角。
“你是什么人?还请留下姓名!”醉酒汉子道。
“我叫顾长天,随时欢迎你回来报仇!”顾长天淡淡地一笑,“不过,现在,你得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在这家酒楼闹事?”
“我不能说,除非我死!”醉酒汉子挺起胸膛,带着一脸的傲气道。
“果然是条硬汉!”顾长天说到这里,右手一摆,手中那柄青年剑客的长剑已然抵在了醉酒汉子的咽喉之处!
“都是春风楼的老板嫉妒富贤居的生意比他那里好,所以花钱请我们故意在这里闹事,我们收了他的钱,也是不得已为之,还望少侠多多体谅,饶过小人这一次吧!”醉酒汉子脸上早已没了方才那股视死如归的傲气,此时脸上全是惊惧之色。
“我们都是受人指使的,请少侠明鉴!”青年剑客急忙道。
“终于说实话了!”顾长天随手抛掉手中长剑,“老板,都听到了吗?是你生意太好让别人眼红了!”
掌柜的带着一脸愁容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多谢少侠仗义相助,在下一向只知本本分分做生意,根本不懂求全之道,再说了,这生意好,那也是客人给的面子,在下实在不敢不识抬举,若然因此招惹是非,还望少侠明鉴!”
“我又没说是你的错,你着什么急?”顾长天淡淡地一笑,“看你一脸老实的样子,你的事,我帮你管下了!”
掌柜的听到这里,急忙跪下去叩头:“多谢少侠,多谢少侠!”
顾长天急忙走过去,一把扶起掌柜的,这时但闻破空之声传来,顾长天心知不妙,当下扶着掌柜的侧身躲闪,接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他仔细睁眼看去,却见青年剑客轰然一声倒地,脖子上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
顾长天顺着飞刀发出的方向看去,骆秋水却已面带微笑在看着他了。
“方才是你出的手?”顾长天问道。
骆秋水微微点了点头:“有兴趣上来喝一杯吗?”
“有,当然有!”顾长天说到此处,纵身一跃,人已到了骆秋水的对面。
此时,醉酒汉子“啊”的一声狂吼,高声吼道:“兄弟啊!”
顾长天不禁侧目看去,但见那醉酒汉子一脸痛苦之色,他浑身颤抖着抱起青年剑客的尸体,痛哭道:“兄弟,你放心,我段天鹏今日发誓,今生若得机缘,必定替你报这一刀之仇!”
“背后暗算,本是江湖大忌,我看他是死有余辜,你若想找我报仇,在下骆秋水,随时恭候!”骆秋水淡淡地道。
“既然是骆公子出手,我也无话可说!就此别过!”段天鹏十分悲愤地抱起地上的青年剑客,缓缓地走出了富贤居。
顾长天几次想把手中的酒杯掷出,但都被骆秋水给制止了。
“像这种人留之必为祸患,骆兄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顾长天道。
“杀了别人的兄弟,别人记恨也是在所难免的,倘若因此就动杀机,那就与滥杀何异?”骆秋水道。
“说得好,来,我敬你一杯!”顾长天说着给骆秋水斟了一杯,然后,冲着下面的青衫女子道:“姑娘还能唱否?”
青衫女子微微一笑道:“愿为二位公子抚琴!”
于是,骆秋水与顾长天听着青衫女子的歌声,互道爱慕之意,当下便引为知己。
人生本就如此,匆匆相遇,又匆匆相知,只要有缘,便躲不开这关系!
骆秋水回到雅香小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他今天却很开心,因为他结识了顾长天,人生得一知已足矣,这是骆秋水睡前嘴里一直念叨着的话!
自从骆秋水走后,顾长天一直喝到了富贤居打烊,他虽然一直在喝,但他却毫无醉意,只因为青衫女子的歌声一直都在。
顾长天忽然飞身下楼,抓起青衫女子的手,只一个蜻蜓点水,人便出了富贤居,他一路施展轻功在杭州城的民居房顶上发足狂奔,直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呢?”青衫女子十分不解地道。
“苏灵儿姑娘,你还打算再装下去吗?”顾长天笑道。
“我没空和你理论!”苏灵儿把脸一侧,“我这次来是有目的的,希望你不要坏了我的计划!”
“请问你的计划是楼主安排的吗?”顾长天道。
“这个不方便告诉你吧?”苏灵儿忽然十分认真地看着顾长天,“楼里的规矩,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来只是想传达一下楼主的命令!”顾长天冷冷地道。
苏灵儿听到这句,忽然变得十分恭谨:“苏灵儿恭听楼主吩咐!”
“楼主让我告诉你,一定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凡是和任务无关的事情,希望你能省则省!”顾长天十分认真地道。
“属下遵命!属下一定遵从楼主的吩咐,绝不敢有二心!”
“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也该告辞了!”顾长天再次瞥了苏灵儿一眼,“希望你早日完成任务归来,毕竟距离‘祈愿大会’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你要是错过的话,就太可惜了!”
“我明白,我一定会在大会举行之前赶回得月楼的!”苏灵儿道。
“告辞!”
顾长天说完这句,人影一闪,便消失在了茫茫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