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噩梦和守望
哭花美人妆2015-10-29 21:574,207

  沈默回去的时候,沈瑶还没回来,他暗自吁了口气,幸好。要是被姐姐发现这么晚回来,肯定又要害她担心。墙上的钟不停的滴滴答答的响动,已经5点了,姐姐还没回来,不知道学校里到底在忙什么。他有点渴了,去桌子上倒水喝,他坐在桌子边,大口大口的喝水,水沿着嘴角都滴到了桌子上。喝了好一会,完了还咂巴咂巴嘴巴意犹未尽的样子。他放下杯子,环环周围,只有电冰箱在沉闷的低叫,实在无聊。他扭过头趴在桌子上,头枕在手上,眼珠转啊转的盯着不远的窗外。小小的四合形玻璃,窗外的黄鲜艳欲滴,像是要蹦进他的眼里。淡淡的晚风像是妈妈温柔的手,一遍遍刷着窗外梧桐的叶子,把那股黄铺进了家中。沈默仿佛感觉到叶子抚在脸上的轻柔,渐渐的泛了困,他的眼睛慢慢磕上了。

  六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季节,那年沈默很健康也很调皮,爸爸妈妈也还没有去世,他经常和小朋友玩的不叫都不回来。有一次他跟几个男孩子打赌谁能爬上树顶,谁就赢,输了谁就是小狗。童年时期,他总感觉‘谁是小狗’这个词实在是太可怕了,好好的人要是变成小狗该多可怕。为了不变成小狗,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气,他努力的往上爬,爬啊爬。当时还穿着短裤,树皮疙疙瘩瘩的,戳破了他的皮肤,等他爬上高处的时候,他低头往下看,小朋友早已经不见了。置身在树中间,茂密葱茏的梧桐树像是要包裹住他一样,他害怕了,大声的喊,大声的叫,叫姐姐,喊爸爸,妈妈。他不敢下来,太高了,要是不小心肯定会摔下去的,他不敢动,爬树的勇气变成了恐惧,他缩在一根粗粗的枝桠上,不敢动。他的小手抓不过这么粗的树干,只好双手抱着怕自己掉下去。等啊等,天都黑了,远处还能听到乌鸦叫,嘎嘎的尖锐的很,他忍不住了,大声的哭起来,声音惊得树顶上的鸟都吓得扑簌扑簌的全体飞出去。但他就是停不住,一直哭,好在后来爸爸姐姐真的来了,一个高大温和的男人,他爬上树把他带了下来,小沈默太害怕了,他依偎在爸爸怀里不想下来,细细的小手箍着爸爸的脖子不想松开,爸爸呵呵的笑,摸着他的头骂他傻瓜。父亲的手很温暖,很紧实,像是冬日里的暖阳。然后他就停止了哭,抬起头睁着泪眼看着父亲,爸爸替他擤鼻涕,

  “看我们小默吓得,多脏哦,呵呵,小傻瓜。”父亲替他拧干鼻涕,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在他脸上“吧”亲了一口。父亲细细的胡渣扎得他隐隐的痒,他俯下头,死死的抱着父亲的脖子,小脸在他脖子上蹭,不想松开。父亲背着他回去,他伏在爸爸的肩膀上,姐姐一直在旁边跟他说笑话,还挠他的痒,逗得他哈哈的大笑。父亲的背很结实,像座山般结实,沈默伏在爸爸的肩头听着爸爸胸口的心跳,姐姐一直握着他的小手,紧紧的攥在她的手心里,让他安心又温暖。梧桐路上安静极了,只有他们三个人,月亮出奇的好,梧桐树投影在地上一大片暗影,像是幅山水画。

  还是熟悉的屋子,小房子里都是温馨,妈妈早已经不安的在房子里来回踱步,看到沈默她立刻冲上去从父亲背上抱下他,捂在怀里。

  “跑哪里去了,害妈妈爸爸,这样担心”妈妈有些生气了,但依旧拉过他,用热毛巾帮他擦脸,脸上太脏了像是个小黑人,指甲里也都是碎屑,温热的毛巾擦在脸上很舒服,像是妈妈温柔的唇。

  “来,洗手,洗洗小手,”妈妈又带他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给他洗手,妈妈替他抹上肥皂,让他自己搓手,洁白的泡沫在镜子里像是层层白雪,他张着脸,镜子里也反射着他的笑容,妈妈也跟着他笑了。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盘起的长发让她看上去很有涵养和气质,妈妈用毛巾把他的手反复擦干净才领着他出去,姐姐和爸爸早已经在吃饭了,爸爸抱他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妈妈也坐在姐姐旁边,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一定是妈妈在自己回来前热过的,四菜一汤,爸爸不停的给他夹菜,他扒着饭,全家都笑的很开心。

  沈默的眼睛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他的睫毛抽动,眼角却落下了一滴眼泪,小小的眼泪晶莹剔透,像是陷入了一阵漩涡,铺天盖地的红色像是要淹没世界。他躲在柜子里,看着父亲手上鲜冷的匕首刺进对面男人的胸口,匕首像是活的生物一样,贪婪的吮血,顺着刀锋滴到地板上。然后他看着那个男人倒了下去,父亲疯了,他丢掉匕首疯狂的跑下楼,沈默躲在柜子里一个劲的打哆嗦,他不敢呼气,一口也不敢,死去的那个人脸正对着沈默,从细小的缝隙里他的眼睛像是要把沈默抓牢。他害怕,真的前所未有的害怕。他不敢哭,拼命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声音,然后,过了良久,他听到楼下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他终于是熬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在梧桐镇的小医院里,白色的帷幕里折射出阳光,点缀在病床前像是细碎的蝶。姐姐伏在床边像是睡着了,他吃力的爬起来,抽动被子的声音惊醒了沈瑶。沈瑶一夜之间好像发生了天大的变化,她的眼睛肿的让沈默害怕,像是两个巨大的核桃。沈瑶刚抬头,眼泪就下来了,那是沈默第一次看到姐姐哭,沈瑶紧紧抱住沈默,像是依偎着唯一的依靠一样。沈默没说话,就这样让姐姐抱着,沈瑶的哭声很细,像是针刺一样扎的人心里疼。哭了很久,沈瑶才抬起头,她用平和的口气来说话,但是却依旧掩饰不掉那种颤抖,一句话说完,眼泪又出来了,像是夏日的雨,滚滚的润湿了被子。

  “爸爸,妈妈走了。”这句话,像是沈默那夜看到的匕首。锋利的刺进了他的血肉。他顿住了,心里像是翻江倒海,他一把扯过被子,光着脚冲出病房。很多人在看他,大号的病号服被小沈默穿起来显得宽松拖拉,长长的衣角,袖子随着沈默跑动而扬摆。他赤着脚跑出门,不相信姐姐说的,真的不相信。还没过街道,便听见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他整个人飘起来,后面随即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那是沈默听到过最伤心的声音。沈默躺在路中间,路两旁粗粗的梧桐树看着他,透过嫩绿的枝叶,倒映着他的样子。大片大片温热的血从他背后流出来,顺着头颅的方向,静静的向四周蔓延,像是怒放的妖艳的彼岸花。

  然后,他真的累了,四处都是声音,吵闹的很,眼睛慢慢被阳光刺激的合上,梦里他听到了一阵阵细碎的声音,像是小时候打碎的瓷瓶碎开的声音。

  沈默的眼睛睁开了,风吹得窗子玻璃响动,沈默刚想起来,一件衣服就从肩头滑了下来,是姐姐的。厨房里橘黄色的小灯在亮着还有细细的流水声,桌子边放了一大摞书,整齐的叠在一起,像俄罗斯方块。手有些发麻,睡的久了嘛,他用左手揉揉,外面已经黑了,小窗口的边角有暗黄色的光线爬上来。

  “醒了,正在发呆。”沈瑶忽的一问,惊得沈默回过头,胳膊被桌角蹭了一下,沈默暗呼好痛,他看着姐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 等会,马上就好。”沈瑶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想着肯定是刚睡醒的缘故。于是又去弄晚饭,她‘咔嚓’拧掉煤气上的火,幽蓝的火苗顿时熄灭。厨房小台子上,一碗热气疼疼的西红柿汤,好久没给沈默做了,她用抹布包住碗边,小心的端了出去,细碎的嫩绿色葱花,浮在黄色的鸡蛋花上,热气沿着碗沿飘逸。沈默的头还有些疼,不知道怎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他甩甩头,呼一口气,热气拂在脸上,葱花特有的清香刺鼻的味道,让头疼好了一点。晚饭沈默吃的很少,喝了点汤,也许是刚好的缘故,也许是今天跑了很多地方,有些疲劳,发困的很。沈瑶看他累累的样子,想起楼下王奶奶教给她的一个土方子,从厨房内侧的柜子里拉出干好的艾叶。每年端午,王奶奶都会送好些上来,多余的沈瑶就收起来存了起来,干好的艾条仍然散着药味,放在厨房柜子里又能防虫,又能去味。沈瑶倒了一盆热水,将干好的艾条放进去,端给沈默泡脚,用衣服裹住他的腿,沈默觉得奇怪极了,水倒是不是特别烫,这个样子像是个蒸笼,双脚泡在水里,热气像沿着腿一直冲到脑门。虽然是遮住的,但是艾叶的清香浓似薄荷的味道,从衣服的缝隙里散开,满屋子浓浓的药香,舒服的紧。

  沈瑶去热牛奶,厨房里橘黄色的小灯一直孤独的亮着,透明的杯壁盛着乳白的液体,黄色的灯光渗了进去。沈瑶拉开窗户,远处大片的黑色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沈默每一次不舒服,她都担心到了极点,她回来的时候,沈默正伏在桌子上睡着,她学校的事情今天有点多,回来的有些晚。

  沈默睡的很深,沈瑶不敢吵醒他,她从房间里拿出件大衣给他披上,沈默的眼睛陷的可怕,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有神了,脸骨也瘦了下去,只有安稳平和的呼吸让她安心了不少。曾经在书上看过,牛奶有助于睡眠和增强体质,所以不管多晚,她都不会忘记。她想沈默什么时候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圆嘟嘟的,胖胖的。那时候沈默经常坐在楼下的椅子上等她回来,每次看到自己回来,他就骨碌碌的从椅子上翻下来,有时候急了就直接摔了下来,然后又爬起来往自己这边跑,嫩嫩的声音一直喊“姐姐,姐姐”沈默那时候比较胖,抱起来有些吃力,她每次都是抱一段,就放下他,牵着他的手回家。沈默很听话,从来也不哭闹,就任由着姐姐牵着,肥肥的小腿扭扭的跟在姐姐后面,他们那样一直生活了很多年。

  沈瑶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杯壁温热的,像是泪滴在脸上的灼热。她端了出去给沈默喝,每次沈默喝牛奶都像是如临大敌,扭过头不去看。沈瑶总要费好多力气,好在沈默是听话的,每次还是乖乖的喝,捏起鼻子,咕噜噜的往喉咙里灌,然后苦着脸,牛奶的腥甜在嘴巴里化不开,总要喝点水才好。沈默感觉热气融入了血管,身体有活力多了,他拉过衣服,水早已冷了,艾叶都泡散了,满盆的香气,干净洁白的脚丫子泛着光。沈瑶蹲了下来,拿过毛巾给沈默擦脚,毛巾轻轻的擦着脚背上的水珠,由于刚泡过的关系,脚上也散着香味,只是灯光下有些隐隐的苍白。沈瑶的动作格外仔细,左脚擦好,就给他擦右脚,小时候沈瑶也经常给沈默擦脚,那时候,沈默总是挺不安份,有时候小脚在盆子里乱动,踩翻了盆子,溅得她一身湿淋淋的,然后他笑呵呵的倒在床上,笑的哈哈的大声。

  六年前的那场车祸,压迫了沈默脑子里的部分神经,以致于他有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她曾经答应过妈妈,要用生命去守护这个秘密。

  擦好脚,正准备给他穿袜子,沈默抽回脚,“姐姐,我自己来吧。”沈默快速的去套袜子,沈瑶笑了笑,端起盆子,毛巾丢到沈默身上,转过身,朝厨房里走。沈默套好袜子就拿着毛巾去晾。小小的阳台上,沈默踮起脚挂上去,天空像是整块黑色的吸铁石,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星黏在上面,绚丽夺目。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曾听妈妈说过的一个故事,“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继续守望他爱的人。”所以有星星的夜晚,每颗星星都那么亮,它们都在找他们要去关爱,要去守护的人。从窗口看过去,满城的黄色梧桐铺到了天边。偶尔的风像是浪花一般吹叠着梧桐,翻滚的波浪从远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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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终将逝去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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