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时55分25秒。
巴黎。
18区。
换成中国的说法儿,这里是巴黎的城乡结合部。
人还是一样的多。
邵乐跟西克斯走在人行道上,还在回味下午到达巴黎机场的时候,海关那有点儿诧异的眼神儿。
邵乐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克罗地亚海关那么颓废的样子,眼神却爆出精光。
邵乐刚从战场走下来,浑身有冲天的杀气和血腥味儿,在军营里还不觉得,可是在普通人来看,这种气质一看就是当兵的。
尽管邵乐意识到了这种问题,尽量收敛,可是在战场上长期的熏淘以后,需要时间进行积累和沉淀。
不过好在护照是没有一点儿问题的。中国名字叫张平,法国名字叫邓梯斯,全是中法两国烂大街的名字,可是身份是货真价实的,海关要是执意去查,就会发现在法国巴黎警察局的身份档案纪录中真的有这个人,长的也跟邵乐有七到八分像,是一名自由职业者,自由职业的范围可就太广了,所以邵乐可以扮成任何身份而不虞被揭穿。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外行检查的基础上,在法国这片土地上最不缺的就是来自各国拥有各种伪造身份的情报人员,所以法国秘密调查部的人几乎一眼就可以识别其中大部分人的掩护身份。
还是那句老话,别伸手,伸手必被捉,过路怎么都好说,涉及到法国利益的地方,法国秘密调查部的人就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以邵乐一改往日的飞扬跳脱,强迫自己回归到一个普通背包客的气质。
可街面上的混混不是傻瓜,邵乐不时抬起头,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和杀气让老手们都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西克斯有点儿不安地走在邵乐边上。
要不是没办法,他绝不会来到这儿,虽然他也是这里长大的,可是他从小就害怕这里,只要不是不得已,他宁可买上一堆的方便食品,缩在自己的公寓里。
在邵乐看来,西克斯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他的内心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另一方面,他后天的生长环境要求他要像个黑帮一样生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留心周围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做出正确的反应,不然就有可能死。
内外冲突的反差造成了他就算后来摆脱了原有的生存之地,却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甘于平凡,虽然内心抗拒,却身不由己地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到危险的工作中去。
绕过圣心堂以后朝左转,进了一条并不宽敞的小街道,圣克莱尔餐馆在众多临街店面里显得格外的不起眼儿。
几乎一搭眼儿,邵乐就对这个西蒙斯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古板、跟不上时代、试图用老方法维持已有的成就。
他开始后悔了,不该答应他来吃饭的,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说话,可是骨子里犟的很,轻易很难妥协,提出的要求也往往苛刻,回报也许看起来丰厚,可是因为方法过于守旧,很容易被瞧出破绽,把事情搞砸。
一个棕色卷发的矮胖子正站在门口等着,看到西克斯以后,朝他挥挥手。
“波利斯。迪奥,”西克斯低声在邵乐耳边说,“西蒙斯先生的保镖,跟了他十几年了。”
“我地天哪,”邵乐禁不住感叹,“人近中年了吧?不累吗?”
“西蒙斯很少信任别人,”西克斯见怪不怪,“尤其是保镖。”
跟拍老电影一样,邵乐心里暗道。
一切就像美国《教父》一样的场景,要是这时候有两个人拿着汤姆逊冲锋枪在临街的落地窗前扫射一番,邵乐也不会惊讶。
店门很小,只有一米多一点儿宽,换作是某些大块头挤进去都有点儿困难。
街面上有路灯,倒还不觉得,进了餐馆反倒觉得有点儿黑,眼睛要适应一下才能习惯那昏暗的光线。
西蒙斯的长相也比较符合邵乐的期待。
银灰色的头发梳成大背头,在灯光下散发着光泽,大杏仁一样的脸型,两只眼睛带着笑意,看起来很和蔼,甚至还有点儿慈祥,蒜头鼻,薄薄的嘴唇。
他就像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有教养的老头儿,只要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就会热心地回应你,然后跟你讨论一下今天的天气,还有哪里的食物最地道。
吧台在左面,加上高脚凳,就只留了不到两米宽的过道,最里面的两人餐桌前,西克斯跟他们互相做了一下介绍。
“肖恩先生,”西蒙斯先生热络地跟邵乐握手,“很高兴你能这么快接受我的邀请。”
邵乐彬彬有礼地,“这是我的荣幸,很高兴见到你,西蒙斯先生。”
西蒙斯跟他寒暄完以后,和善地转过头拍着西克斯的背,“去吧台要些吃的,西克斯,老西蒙斯好久没见你了,让我这个老人跟你好好唠唠。”
西克斯知趣地离开了,西蒙斯让他去那儿坐着,那意思就是他得一直在那儿呆着,没他的命令,他不能走。
餐馆里没别的客人,除了吧台边坐着的波利斯,再就是里面的酒保,还有从厨房里传菜的侍应生——一个留着帅气八字胡的三十出头儿的帅哥。
“我看了新闻,”西蒙斯的说话声把邵乐从打量周围环境的状态中切换到对话模式。
“哦,是吗?”邵乐保持礼貌的微笑,“那你一定理解我们陷入了怎样的麻烦吧?”
“完全理解,”西蒙斯深有同感地道,“换作是我,恐怕也会这样做。”
还真是好说话,不过邵乐没有大意,这个家伙不会真的想找他吃饭,然后说一声他其实不介意。
“那么,西蒙斯先生,”邵乐打算赶紧点明主题,他已经觉得很烦人了,装的太久,他会疯的,“我们不妨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别着急,年轻人,”西蒙斯却不打算直接点明,反而开始唠唠叨叨地介绍起餐馆里的美食来,“我们边吃边谈,你想吃点儿什么?这里的鲑鱼奶油冻很不错,炖小牛肉的味道也很棒,不是美国进口的那种,从普罗旺斯运来的当天新鲜货。”
爱唠叨的老头儿,邵乐心里腹诽着,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奉陪。
一个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事情了结,要是因为吃饭跟他闹翻也太LOW了点儿。
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邵乐的耐心终于快用完了。
“西蒙斯先生,”他压着自己的脾气,“我很忙,所以我最后再问一遍,需要我做什么,你再转移话题我马上起来就走,怎么对付西克斯就是你的事儿了。”
西蒙斯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他不得不从自己对老家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面前这个火气好像很大的年轻人,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好吧,”他最终妥协了,“年青人总是时间不够,想追女朋友,去各种聚会,做一些自以为很重要的事业……”
邵乐果断从脖子上把餐巾扯下来,起身就要离开。
“好吧好吧,”西蒙斯连忙道出自己的目的,“这就开始,这就开始,真是个急躁的年青人。”
邵乐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在谈判中如果对方坚持用自己的节奏进行,那你要想占据主动,就必须打乱他的节奏,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不过西蒙斯显然对此也颇为精通,所以他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条丝理地擦了擦嘴,在邵乐就要再次发作时,才缓缓开口。
“我有一条运输通道在科索沃,你是知道的吧?”
邵乐点头。
不知道,丽莎也告诉他了。
“但是那里正在引起国际刑警的注意,”西蒙斯说,“我们必须趁全世界的目光还没有注意到那里的时候,赶紧把生意转移一下,比如——”
“波斯尼亚的山区是吗?”邵乐冷冷地问。
“那里是波斯尼亚吗?”西蒙斯装糊涂道,“跟塞尔维亚交界的地方,无所谓啦,我对那里属于谁不感兴趣。我跟当地的一个民间武装已经达成了意向,只不过嘛——为了保证生意可以正常进行,我需要在那里拉起一支武装。”
“我不干这种缺德事儿,”邵乐的回答冷漠而生硬。
“哦那好吧,”西蒙斯举起双手,“那就帮我培训一些人,你也看到了,他们开车盯梢都被你们发现了,实在不堪大用,由你们培训一下,只要让他们可以达到在那个复杂的环境里可以保护自己……”
邵乐的目光闪动,显然,他有点儿犹豫。
走私人口不只缺德,严重点儿说丧尽天良。
可是培训人员好像可以有,就算他不干,随便找个雇佣兵也能做,找他估计理由也很简单,正好他欠他的人情,虽然还是有点儿吃亏,可是也不算白干,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
“嗯——”邵乐打算答应下来,诚然这门生意有点儿丢脸,而且还要耽误一些时间,另外将来惹上国际刑警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
他再次看向西蒙斯,这个老头儿正在悠然地品着一杯红酒,笑眯眯地。
邵乐在法国也不是没有朋友,但是他更了解科西嘉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