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自她被关在这里起,墙角昼夜不歇的嘀嗒声已经响了三个七万六千三百二十四下。
一缕狭长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印进来,照在长满青苔的斑驳石墙上,已经整整三天了,不知道黎儿现在怎样了,吴老爷和吴夜遥当不会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孩子吧——
唉。
白衣的女医者长长地叹一口气,起身走到这座地底石牢唯一一个与外界接触的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思绪万千。但奇怪的是,自从知道那个在沂水见过她一面便非她不娶的夜阑公子在岐山失踪后,一直萦绕心头不曾消散过的不安与歉疚却忽然之间淡了许多,心也不似过去那几日那般惶恐不安,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与放松——该来的总会来的,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吧,很好。
只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希望那日在沂水,那个夜阑公子从不曾遇见过她,那样,与她毫无关系的他的人生,是不是可以不那样遗憾——
“柳絮,吃饭了。”走廊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左脚落地深,右脚落地浅,看来来的是个瘸子,那脚步声最后停在她的囚牢窗口,一个冰冷生硬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石墙传进来,“吃过饭,午时三刻一到,你就可以上路了!”
尽管早已料到只要被吴锡屏知道她的身份,她的结局便惨得不会有一丝悬念,但,当这答案来得如此仓促而不留一丝余地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仿佛还带了点什么期许似地,她的心还是猛地往下沉了沉。
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送饭的牢卒已经走了,放在窗台上的最后一餐果然很丰盛,只是那只烤得金灿灿的全鸡怎么看都像是在讽刺她——偏要等到被人剥得一*丝*不*挂,才肯承认心中曾有过的那丝幻想是多么地可笑。
“哇~~~好香!”她嘴角逸出一抹苦笑,正要转身回牢里好好整理一下衣着,李家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得体面,却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远,却很清晰,“是鸡肉~~刘满福,我要吃鸡肉!刘满福,听到没,快给我送只鸡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个殷勤惶恐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听声音还是刚才的那个牢卒:“是是是!三小*姐,小的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小的这就命人去给你炖只鸡来!”
“不!我等不及了,我就要吃这只鸡,这只还在那儿香喷喷的鸡!”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只是,奇怪,牢卒何以会对一个囚禁在地牢的人如此客气周到?蓦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了,李潇桐眉头微微一皱,三小*姐?难道,这个听起来精神似乎有些不大正常的女子便是吴夜遥的妹妹——吴家三小*姐?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给您端来!三小*姐您可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下回夜遥少主过来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再说疯话,说我欺负你了,我这腿可差一点就要断了!唉!”看来真的便是她了,李潇桐嘴角那抹苦笑又深了几分,真是难以想象,堂堂吴家三小*姐,居然会是个疯子,居然会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石牢。
“你你你,你就吃其它菜好了,反正是最后一餐了,你大概也没什么胃口,这盘鸡,就别吃了!”刘福满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凶巴巴地劈手便将那盘鸡端了出去,一边叹气一边一刻不敢怠慢地疾步往回走,“唉,真倒霉,来伺候这么个疯小*姐,偏偏城主他们又谁都把她当个宝,唉!”
说好的午时三刻,比想象中到得要慢些,她用墙角瓦罐接的水简单梳洗了头发,又守在在瓦罐边数了一千七百二十四下,外面才传来厚重的石门被打开的声音,牢卒的声音阴冷地传进来:“柳絮,你的好时辰到了,出来吧!”
昨日被送进来的时候,她被震怒的吴锡屏一个巴掌扇得昏厥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在地牢里了,所以不知道这地牢中的第一间石牢居然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和一般的女子闺房并无什么分别,一个穿湖蓝色衣衫,看起来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子坐在大理石的圆桌旁津津有味地吃鸡,侍立一旁的婢女不时拿手绢给她擦拭嘴角的油污。
“咦,刘福满,她是谁?”听到有脚步声,她忽然抬起头,正对上李潇桐的目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盛满好奇和天真,眉眼之间和吴夜遥很是相似,一样是高高的鼻梁,甚至连眼袋都一模一样,只是左额角一道穿过眉骨一直斜斜延伸到鬓发里去的猩红伤疤触目惊心,“爹爹又要杀人了么?唉,这地牢里就从来没有活着出去过的人——”
她说到这里,忽然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口气,同情而惋惜地望着李潇桐,那样子,单纯又美好,一点也不像个神智有问题的人,李潇桐也抿嘴向她友善地笑笑,侍立在她一旁的婢女拼命向刘福满使眼色,压低声音催促他:“快把她带走,少主说过,小*姐的病不能见生人,容易发作——”
于是,刘福满便将她狠狠推了个趔趄:“快走,快走!看什么看?”
沿着地牢冰凉的阶梯拾级而上的时候,李潇桐有一种淡淡的恍若隔世,地平面第一缕阳光印在她脸上时,她甚至很不习惯地抬手挡了挡,分明只在地底待了三天而已,却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般,原本应该抓紧时间好好珍惜的日光,她却已经不习惯了。
“李潇桐,谁打你了?”挡在手臂下的眼睛还未适应突然而来的强光而微微眯着,耳畔已经响起一个熟悉而冰冷的声音,眼角的余光缓缓看去,吴夜遥眉头微皱逆光站在石牢门口,身后跟着表情复杂的卫风。
她顺着吴夜遥的视线,机械地低头看了看方才被刘福满毫无征兆地一推撞到石壁上的膝盖,这才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少——少主,方才她出来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还提醒她了,牢里光线暗,要小心点走!”对上吴夜遥冰冷地像是要杀人般的眼神,刘福满后背一阵冷汗直冒,仔细一想,虽然老城主说要杀,但少主似乎一直未曾下过令,现在看来传言是真的了,这个被少主带回来的女人果真和少主关系不一般。
“光线暗,不知道多点几盏灯吗?我让你给我省灯油了吗?”吴夜遥冷冷地开了口,眼睛却并未看着他,只紧紧地盯着一旁有意无意躲开了他目光的白衣女子,“牢里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