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尘埃落定
伏小则2015-12-01 17:054,931

  瀛洲国。

  王宫废墟前。

  楚燃竹与兰薰望着这个颤抖在地的美丽少女,竟都是如鲠在喉,不由松开东君。

  花弄影不敢抬头,生怕一看入东君的眼,她身后的人就要落到千刀万剐的下场。

  身后,飞宇的唇角依旧扯着冷嘲热讽的弧度,但眼底的一片萧瑟不胫而走。

  没想到自己汲汲营营那许多年,却是被诏凌反将一军。而最后,自己与诏凌也不过是没长眼的老天爷想捏死就捏死的蚱蜢。

  ……影儿,我真是傻啊,不想到最后,被我一直利用伤害的你,竟还愿意挡在我身前,去求这些道貌岸然的人……

  不由自主,飞宇开口了:“花弄影,你何必多此一举呢,在下根本不是什么雾神昔何。”

  花弄影浑身一僵,颤颤偏过头去,对上的是飞宇断然无情的目光。这刻花弄影胸口猛疼,却还是执拗道:“不可能,我、我本是炎帝陛下的三秀海棠,自从夏朝时候,昔何哥哥你就常来巫山为我浇灌,我才得以在五百年前化作人形……我发誓我要一直追随昔何哥哥,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就连当我得知他其实钟情的是青女,还要对北辰大人下手、杀戮风生兽,我也没有改变我的初衷……”

  飞宇何尝不觉得心口堵闷,他道:“你……真是痴心的无药可救,其实那昔何,早在殷商时期就被我杀死了。我变作他的模样混入众神行列,得知他常浇灌一株三秀海棠,我也照做,提防众神起疑。”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那虚弱的语调却浮起了满满的伤怀。

  “所以,我根本不是你该袒护的人……我是你的仇人。”

  花弄影的感觉,不啻于跌入十八层地狱。原来,彼时对她呵护备至的雾神昔何,彼时她下决心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竟然早就、早就……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但东君却讷讷不语的看着一切发展,霍然,却在所有人没防备之下,挥起手中的太阳之令牌。

  原始神的可怕神力击中飞宇,令他当堂血吐满襟,整个人被震飞出去,重重撞在不远处一幢残垣上。

  “昔何哥哥——!”

  花弄影浑身一沉,不由自主的冲过去,余光里,东君似乎又要再次挥下令牌。

  “殿下,不要——!!!”

  花弄影整个人扑在飞宇身上,紧紧抱着她,用自己娇弱的身子为他遮挡,一边喊着:“东君殿下,求求您放过他吧,求您了!”

  飞宇吃惊的低望怀里的少女,瑟然道:“影儿,你这又是何苦。我若死,你不正是解脱了。”

  “我……我不知道。”眼泪从花弄影瞳中洒落,氤氲在飞宇染血的前襟上。

  “之前那一瞬,我确实是恨你的,可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这些年来你继续为我浇灌神水,我成神后你还为我弹箜篌,我又如何能将你和昔何哥哥分清楚……”

  心乱如麻,爱恋、凄哀、光明、黑暗,所有的一切交织于一起,花弄影已经认不出前路了,只知道她拼死也要护住这个人。

  兰薰的一颗心,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她伤情道:“飞宇,你可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竟是将最爱你的人伤得体无完肤。”然后又忍不住扯了扯东君的袖子,欲言又止:“殿下……”

  东君的心思,哪里是兰薰能琢磨的。

  他立时收回令牌,拢起袖子,语气听不出一点温度:“花神仙子,飞宇中了本座这一击,命不久矣,你还是看开点吧。”

  花弄影巨颤,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可旋即,飞宇便感受到怀中的她似疯狂了似的。

  飞宇忍着重创脱口而出:“影儿,不要……”

  话未出口,花弄影却真的豁出去了!

  漫天的海棠花瓣像风暴一样刮起,旋绕着飞宇和花弄影,她死死抱住飞宇,将浑身的修为燃烧起来,渡给他……

  楚燃竹、兰薰大吃一惊,心下在说:不好,她这是要一命换一命!

  接着便有灵力流进飞宇的千络百脉,却令他整个人如被棒击,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起来:“影儿,住手……!”

  想推开她,偏偏被那双细柔的手臂缠得极紧。

  飞宇霍然就崩溃了,一切就像是当年一样——岘山门展剑台上的女神,面对无数飞来的利剑……而他飞宇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珍视的人被残忍的撕碎在眼前。

  竟然又是这样一个轮回。

  他这些年苦苦寻找奇魄琉璃,苦苦费尽心思用七情六欲石控制楚燃竹而要挟兰薰,想要寻回青女的魂魄,最后换到的,却不过是这样一个轮回。

  ……失去青女还不够吗?现在还要失去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影儿,这个嫣然可人执拗而懵懂的影儿……

  崩溃的飞宇,甚至感受到眼底有水雾在聚集,而花弄影,她的脸色正在变得苍白,她的身躯正在变得透明,她的眼,马上就要闭合了……

  “影儿……!!”

  飞宇突然紧紧拥住她,用着所剩无几的力气站起,抱着花弄影不顾一切的冲出瀛洲,向西而去。

  残存的海棠花瓣,落了满地,绘出心碎的纹样。

  望着飞宇离去,兰薰不由喃喃:“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其实眼前的人,才是最不该被割舍的……”

  周遭人等,无一不是如鲠在喉,不敢唏嘘。

  可却道这时,霍然,常羲的声音很不和谐的响起。

  “大哥,不好了!快来帮手——!”

  东君神经一紧,只见那边被常羲困住、准备带回天界的诏凌国王,居然又借助手头的奇魄琉璃之力,冲破了魔力牢笼,狰狞的笑着,整个身子上升到半空中,睥睨脚下的一切。

  然后,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青面尸灵——就是这些青面鬼,是蓬莱的住民们,被诏凌变作尸灵的!

  这些尸灵,竟袭击起瀛洲的国民们,将他们一个个逮住!

  场面霍然就无法掌控了。

  诏凌在半空喝道:“想要将本王治罪?!那本王就启动地下王陵的秘密武器,炸毁整个瀛洲,让这里的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疯了!简直疯了!”东君怒不可遏的重拍大腿。

  诏凌狰狞的笑,刺得每个人都耳朵发麻:“地下王陵遍布整个瀛洲地底,本王当年暴毙后,附在子嗣身上大建王陵,留了大量爆破装置作为杀手锏!只要你们敢再靠近本王一步,所有瀛洲国民,就会因你们的牵连而死——!”

  闻言,仿佛是天山上的巨石砸在众人头顶,令他们举步维艰,难以抉择。

  唯有兰薰与楚燃竹,默契的交换了眼色,轻轻点头。

  你我齐心协力,哪怕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兰薰轻轻祭起苍殛,这古老而罪孽的血腥之剑,此刻,却像是一把救赎的钥匙般,悬在兰薰身前。

  楚燃竹怀中,青女那取之长江的一魂三魄,被他取出,晶莹剔透,一如巫峡畔的夏月流萤。

  诏凌一见这情形,立刻迷了心窍,就要来抢夺。

  东君、常羲立刻将他拦下。

  下一刻,兰薰将北辰权杖高举过头顶,用着平生最大的音量喊出那个名字。

  ——“青女……!!!!”

  随着这声音,苍殛中的青女残魂,与那一魂三魄融合为一体,绕着北辰权杖转了几圈,然后——钻入兰薰体内。

  倾而,霜青色的光从兰薰全身照耀而出,美丽神往的就像当年青女出降人世一般,惊若翩鸿,令人哑然失色。

  诏凌被光弄得睁不开眼,不得不抬袖子遮挡,同时向后飞了几十尺,才一停下,拿下袖子一看,整个人便呆了。

  眼前,霜青色的罗裙无风自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悬身在几十尺外,与诏凌持平的高度。

  这女子,素手皎洁白皙,青丝婀娜飞舞,一双博爱的眼眸,盛下了这人世间的所有悲欢离合、月圆月缺。此刻她的存在,甚至令瀛洲的所有万紫千红都相形见绌。

  楚燃竹仰脸,流年风骨在脑间纷纷荡过,他喃喃着:“青女大人……兰薰……”

  正是青女,她集齐的三魂七魄,在青霜花与良知的引导下,借兰薰的身子化作当年的模样。

  一如当年的镇定自若,青女双手交叠于胸前,念起了古老的咒语……

  诏凌这刻只觉得一万个惊慌而不知所措。

  刹那转瞬即逝,在所有人瞩目下,空中的女神将自己作为施术的中心点。然后,三魂七魄再次从体内飞出,赫然化作万千美丽的流萤,飘絮般飞满整个天空!

  由于魂魄离体,青女的身体就这样从天而降,悠悠坠落。

  在坠落的途中,重新化为蓝衣的少女。

  楚燃竹将她接下。

  仿佛是做了一场梦的兰薰,合着双眸,静静的睡在她挚爱之人的怀中。

  她没能亲眼看见,青女的魂魄,有的裹住诏凌令他动弹不得,有的消融了青面尸灵送他们去往生,还有的渗入地下王陵中瓦解那些机关。

  所有的一切,都被善良的女神洗清洗净。她没有为自己考虑什么,只是为了其他的生灵们。

  漫天的华丽,言语无法形容,却在众人心底画上一抹风雨后的彩虹。

  东君、常羲不禁感慨万千,随即回到正轨,将再也无计可施的诏凌,带去天界。

  浩浩荡荡的天兵离开了。

  浩浩荡荡的尸灵往生了。

  浩浩荡荡的瀛洲军士们,全都伫立无言。

  青女的魂魄,清灵的飞来,在楚燃竹周围一圈圈的徜徉着。

  他此刻泫然欲泣,刚一开口,就觉得喉间苦涩而哽咽。

  这时,他听到青女慈爱的声音,同时从每一朵魂魄上响起。

  “竹中仙,我还记得,轩辕时代,你受了湘夫人的灵力而化为仙灵,那时我便遇到你。点化你做我的辅神,或许是我这一生的第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却因为我,你受苦了。”

  楚燃竹忆起前尘往事,不禁百感交集,“青女大人,我未能令你重回世间,飞宇的心魔也……”

  “不要这样说,我很谢谢你,能让我为苍生再尽一次力。这样,我也再不会含恨而终了……”

  轻柔的说着,万千魂魄又不禁靠近兰薰,拂过她的衣袂。

  “竹中仙,兰薰姑娘‘七日聚魂’之事,我亦知晓,你……有何打算?”

  楚燃竹心下一沉,痛却毅然道:“我不会让她死,哪怕要付出我的命。”

  “我也早猜到你是这样的回答,或许,我能够放心吧,还有……”

  像是最后的一句嘱托,所有的魂魄都在慢慢的上浮着。

  “飞宇,他……这件事,永远不要告诉他。如果上苍垂怜的话,就把他交给花弄影吧……”

  言尽于此,所有的流萤一点点淡去、蒸发。

  最后一抹熟悉的神息,也从楚燃竹身边消失了。他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青女已经烟消云散了。

  苍殛古剑,也随着剑魂的消失,断裂为飞灰。

  这跨越两千多年的恩怨情仇,终于还是告一段落,尽管,留下了太多的残缺,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愁绪伤怀。

  楚燃竹长叹口气,抱着兰薰走了。

  一路行过,瀛洲的国民们,不由自主的让开道路,不论用怎样的眼光来看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种种。

  而潮风和润玉,也立在原处望着这一切,两人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交缠。

  一棵古树下,绿草如茵。

  楚燃竹跪下身,将兰薰轻柔的放下,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

  怜惜的抚上她的脸颊,摩挲着她的眉眼,轻理她乱了的青丝。此刻,周遭的一切都已过滤为云淡风清,唯有千百年的爱与悲伤将楚燃竹包裹其中。

  兰薰似感受到什么,恍然睁开眼睛,慢慢现出双眸,明媚娇艳的一如青冥谷的初见。

  “竹……”

  她带着婴儿般的笑靥,抬起手,也触到他的鬓角,拾起他一束头发,梳理起来,让他的发丝落到自己胸前。

  “都结束了吗?青女她……走了?”她问。

  “嗯。”楚燃竹答:“是都结束了,只是……”

  “飞宇和弄影对么?”兰薰一边梳着他的发丝,一边喃喃:“你说,他们是去哪里了呢?我觉得,是巫山。”

  “……应该是。”

  听出楚燃竹语气里的几许消沉和悲痛,兰薰感同身受。她努力坐起身来,紧紧贴在他胸口上,这份似水柔情,渗入他破碎的心底。

  “不要难受,青女没有遗憾,也从未后悔,她的决心,我都知道。就和兰薰一起,去为青女再做一件事吧。也为了飞宇,为了弄影。至少,该结束的都已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青女大人无悔无憾,可是你……我的兰薰,你却……

  楚燃竹终也逃不出患得患失,突然紧紧箍住兰薰,乞求似的问:“兰薰,你会离开我吗?”

  兰薰心底一颤,好不是滋味,却在片刻之间,藏好了声音中的所有起伏不定:“自然不会,只要兰薰在的每一天,都要伴在你身边。”

  “你在的每一天……”

  ……可是,你本知道自己只有几天时间了。

  “兰薰,我要你答应我,就是到最后一刻,你也要同我一起活下去。”

  闻言,兰薰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心忖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

  她忙追问:“你究竟怎么了,这样紧张我,这不是让我受宠若惊吗?”

  “不……我……”楚燃竹一时词穷,竟不知如何应答。

  兰薰只觉得被看不见的悲伤萦绕了全身,空悠悠的没了着落。即便如此,她还是贴在他耳侧,吐露着自己的衷肠。

  “竹,你也记住兰薰的话……我此一生,永远是你的人,千回百折,此情不移。”

继续阅读:32.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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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夜:半缘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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