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春。
大火已经燃了起来,那些原本盯着刑场看热闹的人,用衣衫浸了水,捂着口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
二楼的雅室里,烟雾已经渐渐弥漫了上来,暗香满盈的屋内,现在却满是烟味。
萧胤凝立在窗畔,高大的身影在烟雾之中,看上去有些朦胧。他的脸也被浓浓烟雾笼罩,看上去已经模糊起来,唯有一双紫眸,散发着冷冽尊贵的寒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楼下的刑场。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精美的雕塑,只是森冷了些。
身后的几个亲卫却已经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却也不敢去打扰他。终于,回雪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说道:“殿下,火马上便要烧到二楼了,我们快些走吧!我想,丹泓肯定是不会来了,而且,花穆已经被救走了。”
萧胤闻言,终于回身,眸光淡淡扫过回雪,紫眸之中深不可测。他淡淡说道:“谁说我是在等她?”
声音虽淡,却蕴含着刺骨的寒意。回雪顿时噤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或许,她已经来了也说不定。”语带慵懒,似乎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随着萧胤转身离开了酒楼。
花著雨做梦也没有想到,待她赶到城外会合的地方时,平西侯花穆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死因是中毒。早在他被押上刑场前,就已经提前被下了毒。
花著雨遣散一众孤儿军和几个得救的将领,与平、康还有丹泓,一起将花穆埋葬在西疆荒凉的黄沙地,小小的坟包,连一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她直直跪在坟头前,平静得可怕。
没有预想中的泪水,眼角干涩,泪水早已经流干了。而心,却好似被一刀一刀在凌迟,疼得彻骨。她终究,没有保住爹爹的性命。
她抬眸,精致的面具后,原本清澈如水的眸犹若被血色浸染,泛着隐隐的红色,冷冽到极致,妖冶到极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站起身来,静静地说道:“走吧!”
也许追兵就要到了,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活着。只有她好好活着,才可以为死去的人昭雪,才可以令他们安息。
“南朝现在是不能回去了,你们自去找藏匿之处吧。”
“将军,你要去哪里?我们可以一起去吗?”丹泓一把拉住花著雨染血的衣袖,急急问道。
平和康也是一脸期盼之色。
“不,你们谁也不要陪我,我要一个人。”她低低说道。
自此以后,茫茫人世,再也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只余她自己孑然一身。
“将军,你一定要丢下我们吗?”丹泓抿着唇,凄声问道。
花著雨决然翻身上马。
这一次的劫法场,他们都出力不少,现在她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她也不想再牵累他们,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那好,既然将军坚持,我们也不反对。这样,我们三个月后,在禹都见面。”平黑眸沉沉望着花著雨,声音悲沉地说道。平显然已经猜到,花著雨早晚会回到禹都。他也知道,现在花著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花著雨的命令,他们向来是不敢违抗的,只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策马向西凉国而去。这些年和西凉的大小战役无数,他们对于西凉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在那里躲避一段时日是没有问题的。待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上,花著雨才拨马向北而去。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身后,已经有追兵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玄色的衣袍,黑色的铠甲,是京师的士兵。他们,终究是追来了。
花著雨勒马回首凝望,只见大约上百骑朝着她奔了过来。看到花著雨,一众人齐齐翻身下马,手中持着雪亮的利刃,围了上来。浓重的杀气,汹涌而近。
花著雨知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她将丹泓和孤儿军他们都打发走,便是为了自己迎战这些追兵。因为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牺牲,他们已经为了她做得够多了。她翻身下马,手中的剑缓缓出鞘,寒光映亮了她猩红的双眸,白衫染血凄艳至极。
“一起上吧!”她的声音,冷极,寒极。
刹那间,一片寒光交织的剑网朝着她袭了过来,一阵刀剑的交鸣声后,花著雨身侧的一众人已经齐齐倒了下去。她将剑从一个人的身上抽出来,血滴顺着剑刃,滴落在黏稠的地上。
“再来!”她淡淡笑着说道,修长的身姿站得笔直,冶艳的银色面具,闪耀着冷冷的光泽。
追兵忍不住齐齐打了一个寒战,他们自然是听说过银面修罗的名号的,没想到从几千名士兵的包围中杀了出来,到现在还是这么悍勇。
“我们一起上!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不知是谁喊道。
刹那间,又是十几个士兵围了上来。其实,那个人说得没错,花著雨的确耗费了不少真气,现在已经是疲惫之极。更何况,她的内力是昨日才刚刚恢复的。如今,她是以寡敌众,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拉,否则,她必定会支持不住。待力气耗尽之时,便是死路一条了。
那些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众人分散开,从不同的角度开始进攻。
一场厮杀,花著雨的肩背上不知何时被刺中,疼痛袭来,力气也在渐渐流逝。花著雨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她已经渐渐麻木了。
便在此时,清脆的马蹄声嘚嘚传了过来。眼前又是一道血光,花著雨喘息着,再次挡住一剑。透过刀光剑影,她看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来人,是敌是友?正在心中揣测,便看到马车在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奴仆,着一袭灰色衣袍,看上去已经很老了。
“阿贵,出什么事情了,为何停车?”马车中,传出一道低醇清冷的声音,好似冷泉飞溅在石上。
赶车的奴仆慌忙躬身禀告道:“禀公子,是一群人围攻一个人。”
马车中人“哦”了一声,道:“竟有这种不公之事?既如此,你还不赶快去帮忙!”
“是,公子!”阿贵答应了一声,便从车辕上跃下,一个纵身,已经跳入花著雨他们厮杀的圈子里。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朝廷的军队,在此抓反叛逆贼,你们还是速速离开。”为首的士兵看到阿贵跳了过来,狠声说道。
他以为这句话说出来,来人必定会怕了。但是,那阿贵却连眼皮都不抬,瞧都不瞧他一眼。似乎,除了他家主人的话,旁人的话都听不见一般。他看上去老态龙钟,手中拄着一个拐杖。但到了厮杀圈子中,就犹若忽然年轻了一般,手中的拐杖舞得虎虎生风,将那些士兵打得落花流水,不一会儿,便躺倒了一地,不是捂着腿便是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来了。
“年轻人,还不赶快走!”阿贵朝花著雨说道。
花著雨一抱拳,沉声道:“多谢公子和老丈相助。只是,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年轻人不必客气,有缘还会再见的,赶快走吧!”阿贵拄着拐杖,弯腰向马车走去。
花著雨翻身上马,她回首凝望,透过马车白色的车帘,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似乎也在凝视着她,灼灼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穿透。
但是,人家不愿将名讳告知,她也不便再追问,只是朝着马车拱了拱手,便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