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女子!
姬凤离直到此刻,才清醒了些。
是啊,他……她,究竟是谁?
他强忍着心头澎湃的冲动,抬眸看她。金色面具在灯光下华光流溢,露在面具外面的下颌曲线精致优雅,一双墨染的凤眸翻涌着波涛汹涌的情绪,似光凛冽,似火在燃。
大殿中央那个昔日披着战袍在疆场驰骋的宝统领,身着杏黄宦官服饰的宝公公,脱下了战袍和宦衣,着水红云罗纱舞裙,梳流云髻,簪凤头钗,淡扫娥眉,轻点朱唇,薄施胭脂,腰肢那样纤细,的的确确是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
刑场相逢,宫中暗斗,行宫贴身肉搏,温泉裸裎相对,宣州喂血,琴笛合奏《弱水》,战场上并肩御敌,刑场上嗜血之吻……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幕,都好似画面一般,在脑中纷纷闪过。
她劫刑场,她征战沙场,她为得了疫病的百姓熬药,她带领虎啸营深入敌后,她……
她做了那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心尖处,一下又一下压抑不住地疼。
他心疼她!
她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宝儿!而她,不是男子,是女子。原来,他不是断袖!
原本他以为,她嫌恶他,拒绝他,或许也是因为他真的不是断袖,所以才排斥他。而如今,他知悉她是女子,那么,她是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地喜欢过他,哪怕一点点的喜欢也没有吧。
她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而他,恐怕是她这一生最恨抑或最讨厌的人吧。
宝儿,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管你爱不爱我,只要你活着,就好!而我,只需要多看你一眼,再多看你一眼,就好!
一舞而终,花著雨回眸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她的目光从席间众人脸上掠过,看到一双双惊诧的眸子。很显然,这些人当中,有些人并没有认出她便是元宝,但也有眼尖的,看出她和元宝相像了,但犹自不敢相信。
皇甫无双一双黑眸狠狠地瞪着她,眸底颜色似夜暗沉,隐有怒火暗藏其间。是啊,皇甫无双如何能不恼,他原本以为娶到的是她,却不想竟是丹泓,而如今,她却以舞姬的身份亮相,他怎能不恼。
萧胤坐在皇甫无双一侧,望向她的紫眸中好似千尺深渊,带着能够折服人心之力,似乎能让她随时沉沦其中。
她微微笑了笑,向皇甫无双施礼道:“皇上,奴家还有一曲,要献给皇上。”
皇甫无双脸色微沉,勾唇邪笑道:“准!”
花著雨从一侧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把琵琶,微笑着福了一福,纤纤十指飞快地掠过琴弦,一瞬间,琵琶声流溢而出。
起初轻缓柔和,犹若细雨清风,花开花谢。忽而乐声骤烈,铁骑出,银瓶倾,轰然声动天地,刀剑相击,人马纵横,如雷如霆。
殿内众人顿觉心悸难当,几欲起身而逃。
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花著雨五指猛然张开,一把抓起琵琶上的琴弦,一按一拉,四根琴弦断裂,琵琶声骤止。而那四根琴弦,如同四支长箭,闪耀着凌厉的寒芒,向座上的皇甫无双刺了过去。
这一击,是必杀的一招。
花著雨的琴音,先是攻心为上,暗将内力注入到琴弦上,奏出的琴音,掠去了众人的心神,再出其不意,将琴弦震断。
四根琴弦化作四支长箭,在半空中散成四个方位,分别刺向皇甫无双身上四处要害,并彻底封死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纤细的琴弦闪电般自众人眼前滑过,被琉璃灯的光一照,如同四道虹彩横空出世,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击向主座上的皇甫无双。
这一瞬间,她周身散发的凌厉杀气充斥在整座宫殿。
谁也没有想到琵琶竟然能作为刺杀凶器,更没有想到手无寸铁的柔弱琴姬竟然暗藏杀机。
这一招,快、狠、准。
“皇上,小心啊!”侍立在殿内的侍卫想要飞身去救,却已经赶不及了。
皇甫无双唇角带着邪笑,冷冷地看着四根琴弦转瞬到了眼前,忽然将手中的酒盏掷了出去。
酒盏混合着透明的酒液,迎上了来势凶猛的琴弦,刹那间,只听一种玉碎的声音,瓷制的酒盏瞬间碎裂开来。而第二根和第三、第四根琴弦,转瞬齐齐到了面前,一根射他眉心,一根射他左胸,一根射他咽喉。
他猝然偏头,躲过了射入眉心的琴弦,伸指捏住了射向喉咙的琴弦,然而射向胸部那根弦,他却无法避过,只得迅疾侧身,避过了胸部要害,琴弦无声无息地刺入他肋部。
这四根琴弦,每一根都是绝杀。若是常人,怕是早已死了四次。而皇甫无双竟然轻易地躲过了三根,最后一根他虽然没有躲过,却是避开了要害,只受了一点儿轻伤。
花著雨的刺杀,皇甫无双的躲避,都只是在眨眼间。席间人皆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次盛宴,两次刺杀。
最令人惊诧的是,在他们眼里,以前弄鹰斗狗不学无术的皇甫无双,竟然有如此高的武艺,怎能不令他们震惊万分。
“护驾!捉拿刺客!”皇甫无双的侍卫冲了上来,将皇甫无双团团护在中间,其余几个向花著雨冲去。
“慢!”皇甫无双冷声喝道,侧首望着凝立在大殿中央的花著雨,唇角勾起一抹璀璨的笑,“过来,我的皇后。”
原本目瞪口呆的众人,此时更加呆若木鸡。谁也没料到,皇甫无双会开口称这个舞姬为皇后。南朝难道要有两个皇后?
花著雨闻言,唇角有淡淡的微笑,美极,却也冷极、寒极。
“皇后?皇甫无双,你还是看看你的伤口吧。”她懒懒说道。
皇甫无双低眸,将刺入肋间的琴弦拔了下来。
细如银针的琴弦,若是刺在他眉心或者咽喉处,的确会要了他的命。但是刺在他肋间,根本没什么威胁,甚至连鲜血都只是渗出了几滴。
但是,当皇甫无双将琴弦拔出来时,黑眸乍然眯起,因为那琴弦上沾满了黑色的血。他捏着琴弦,怔怔地看了好久,记得她明明失去了内力,为何忽然又恢复了?而且,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她居然用毒!
“你……竟然用毒?”皇甫无双举着细细的沾满了黑血的琴弦,挑眉看着她。
花著雨抱着没有了琴弦的琵琶,静静地立在大殿内,唇角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知道很难杀得了你,所以才于弹琴时在琴弦上淬了毒。方才你已经动了内力,这种毒已经渗入血液,你如果再动,恐怕就会渗入到五脏六腑了。”
身后一众侍卫大惊,慌忙扶住皇甫无双。皇甫无双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皱眉道:“将她押到朕的寝殿,命人速速去传叶太医。”
丹泓快步冲了过去,向禁卫军们冷喝道:“你们不能抓她!”
花著雨含笑回首对丹泓道:“我不会有事的,你速速随着你大哥离开这里!”她侧首瞥了一眼已走到近前的萧胤,语气轻缓地说道,“她就交给你了。”
他们这一对兄妹终于团聚,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她之所以让丹泓代嫁,就是为了让萧胤在群臣面前认了丹泓,还姬凤离一个清白。如今,此间事了,她知道,萧胤会带丹泓走的。
“我不走!”丹泓固执地说道。
花著雨扬眉一笑道:“你没听皇上说要押我到寝殿吗,又不是大牢,我不会有事的。”
几名内侍走上前来,花著雨含笑冷冷地睥睨着他们,缓步随之跨出殿门。
席间一声轻笑响起,一道人影忽然从席间缓步踱出,“本王子不懂南朝的律法,不过,这样的刺客,不是该押到大牢,何以要押到皇上的寝殿?”淡淡的语气,可是分明伴着一股冰寒之气扑来。
花著雨侧首,见说话之人是月氏小王子。这个小王子话很少,此刻花著雨听到他开口,嗓音倒是陌生,只是说话的语气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皇甫无双无力地挥了挥手,喘息着说道:“纳兰小王子,你有所不知。她不是刺客,她是朕的皇后。朕的皇后生性顽劣,之前和朕闹了些小别扭,所以,她就让北帝的皇妹代嫁。现在她在和朕闹着玩,朕怎么能把自己的皇后关到大牢里呢。”
“原来如此!”月氏小王子寒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扫过皇甫无双,眸底深处分明含了杀意,似裹了冰雪剑刃,冰冷彻骨,“皇上待皇后娘娘如此情深,倒是羡煞旁人。纳兰祝皇上和皇后伉俪情深。”他轻拂衣衫下摆,缓缓落座,一抹淡笑再度浮现在唇角。修长如玉的指节拈起面前玉杯优雅举向御座,他仰面一饮而尽,姿态行云流水,又凌厉潇洒。
“你们慢用,朕先去驱毒。”皇甫无双缓缓说道。
几个侍卫簇拥着皇甫无双缓缓离去,歌舞声又起,婉转的丝竹管弦声立刻悠悠回荡在殿内。
望着皇甫无双的背影慢慢消失,姬凤离握着玉杯的手缓缓收紧,忽然一声脆响,酒盏碎裂。
“……你怎么样?”纳兰雪在他耳畔低声问道。
“纳兰,你说他们是在闹着玩吗?”他眯眼沉声问道,眸中一片惊痛。
纳兰雪摇了摇头,“看着不像,不过,她为何心甘情愿被带走,我有些不解。”
“我也不解!”姬凤离缓缓伸开手,修长的手掌心鲜血淋漓。可是这一点儿痛,根本就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纳兰,我们要提前行动了!”他淡淡说道,长眸深处隐有火焰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