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寒气如霜。
花著雨尾随着皇甫无双沿着结满了薄冰的湖畔,穿过虹桥,来到了后宫。
皇甫无伤登基不久,所纳嫔妃并不多,除了丹泓因为花著雨的缘故尚且自由外,其余几个没有身家背景的被皇甫无双贬到了冷宫,有两个是朝中官员千金的已经被遣送回家。而皇甫无双刚刚登基,还没有选妃,所以这后宫基本就是形同虚设。尤其是夜里,层层屋宇一片暗沉,但是有一处宫殿却是灯火通明、一片辉煌,比聂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还要明亮几分。
花著雨不明白,皇甫无双何以要带她来后宫,难道说那个人是女子?
皇甫无双负手径直朝着那处宫殿而去,花著雨紧随其后。到了宫苑门口,她抬眸向宫殿匾额上望了望,只见上面书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栖凤宫。
看到这三个字,花著雨心中猛然一跳。
栖凤宫,历来君王的皇后所居住的宫殿。
那么,能够居住在这里的女子,必是皇甫无双认为可以做他的皇后的女子了。而那个女子,就目前花著雨所知,只有一人——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花著雨心中犹疑不定,看到宫门口有小太监在侍立,她扬着拂尘,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殿门口的小太监立刻跪了一地,皇甫无双淡淡哼了一声,负手走了进去。
花著雨尾随着皇甫无双,快步到了宫院内。院子里,一众随侍的宫女、太监听到皇上驾到,黑压压跪了一地。花著雨倒是未曾料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侍奉的宫人。
院子的长廊内、屋檐下,皆挂满了琉璃宫灯,将院子里照得一片明亮。
地面上积满了未曾融化的薄雪,不知因何没有打扫。有一株老梅树迎着积满枝条的碎雪,绽开了一朵朵晶莹的花,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梅树下,一个女子正踏着落雪翩然起舞。
她一回首,一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分外动人,一袭粉色裙裾在风里飞扬着,衣袖尽情地舒展着。
那一树的梅花,似乎也及不上她一分风姿。
这个女子,正是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花著雨怔怔地望着她,心头有些迷乱。
温婉应当是才回来不久,不然她不会一点儿风声也听不到。
这么说,锦色那个挂坠是温婉带回来的了。她将挂坠交到了萧胤手中,温婉就在萧胤身边,那么她知悉萧胤有个失散的妹妹应该很容易,而得到这个挂坠也不难。
但是,温婉是如何得知锦色是北朝公主的?她明明记得,和萧胤见面时,就连自己尚且以为锦色已经死去,她并没有告诉萧胤,锦色便是他的妹妹。
温婉应该听到方才她喊的那声“皇上驾到了”,但是,她似乎已经沉浸在舞中,既没有过来见驾,也没有停下舞姿。
一个小宫女低低说道:“皇上,奴婢去禀告温姑娘。”
皇甫无双摆了摆手,轻轻嘘了一声,“不用!”
花著雨陪着皇甫无双站在院内等着,夜风冷冷地吹拂着,衣衫上尽是寒意渺渺。
温婉纤柔的腰肢扭动着,忽然力竭一般跌倒在苍白的落雪上。粉色衣裙铺展开来,好似在寒夜里绽开的一朵花。
皇甫无双面色微变,踏着落雪,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跌倒在地上的温婉扶了起来。他低声问道:“婉儿,怎么了?”
温婉依偎在皇甫无双怀里,慢慢地抬起头,端庄温雅的脸上带着一抹惊诧。她缓缓推开皇甫无双就要施礼跪拜,无双忙拦住她,轻声道:“婉儿不必多礼。”
温婉朱唇轻启,淡淡说道:“请皇上恕罪,婉儿一直在跳舞,竟然不知皇上何时到的。”娇美的声音婉转如莺。
皇甫无双呵呵笑道:“婉儿,你怎么想起在雪地里跳舞了,冻坏了吧。”
皇甫无双牵着温婉的手,眉开眼笑地说道:“婉儿,我们进屋吧。朕烹炉暖酒为你暖暖身子。”
温婉柔柔笑着答道:“好!”
她临去前,抬眸瞧了一眼花著雨,剪水秋瞳中隐含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这一眼看得花著雨心中寒意陡生。
上一次,在北朝,她擒了温婉,将她带到两军阵前。她还用枪尖刺入她的胸膛,以此来要挟萧胤放过锦色。虽然在那之前她已经掰弯了枪尖,手下留情,并无意伤其性命,可是,温婉又如何能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恐怕还是恨她的,毕竟她的确实实在在伤了温婉。
温婉一定是恨她的,这毋庸置疑。
花著雨忍不住苦笑,她得罪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尤其今日在朝堂上,恐怕把姬凤离一党全得罪了,那些在战场上和她同生共死的虎啸营的弟兄,恐怕此时都在恨她。
“这不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宝统领吗,宝统领当日在军前的悍勇风姿,婉儿如今还铭记在心、刻骨难忘啊!”温婉一字一句说道。
“哦?”皇甫无双兴味盎然地扬眉,一边携着温婉的手漫步向殿内走去,一边问道,“小宝儿在战场上有多么悍勇,婉儿你同我说说。”
温婉嫣然一笑,“好啊,皇上想听,婉儿就讲给你听。”
花著雨随着两人进到殿内,暖意迎面而来,暖和得和屋外简直不是一个世界。她替皇甫无双解下狐裘,一侧的小宫女接了过去,挂在屏风后面的衣架上。
皇甫无双漫步走到炉火边的软榻上坐下,温婉也缓步走了过去,两人靠着炉火絮絮交谈,小宫女们捧着茶水、糕点在一侧随侍。
花著雨站在屏风一侧。
眼前的情景,总让她感到不真实。
她可以肯定温婉以前是喜欢姬凤离的。这从当日在康王府的夜宴上,温婉和姬凤离琴笛合奏的曲子里,便可以听出来。况且,她为了姬凤离,曾经多次拒绝了身为太子的皇甫无双的求亲。
如若不是被萧胤掳到了北朝,估计温婉十有八九会嫁给姬凤离的。可是,现在,温婉却从北朝带回锦色的挂坠,将姬凤离推入刑部天牢。
花著雨很明白,自己对姬凤离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因此一心一意想要扳倒他。但是,温婉不同,她毕竟是喜欢姬凤离的,怎么会故意陷害他?
要知道,谋反,那可是滔天大罪,是必死无疑的。虽然说如今姬凤离还没有被定罪,但皇甫无双如何会放过他?就算温婉不再爱姬凤离,难道就忍心看着曾经深爱之人身陷囹圄、身首异处?
花著雨感觉到胸臆间一股寒意慢慢升腾起来,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纵然屋内温暖如春,她却冷得彻骨。
“啊?这是真的?”皇甫无双的声音乍然拔高,显然极为惊诧。
花著雨心中一惊,挑眉望去,只见皇甫无双神色肃穆地问道:“婉儿,那你的伤好了没有?”
温婉黛眉轻颦,淡淡说道:“早就无碍了,劳皇上费心。不过当日,宝总管也真是狠心啊,一点儿也不留情,那杆银枪刺到婉儿心口处,疼得婉儿当时就晕了过去。宝总管到了战场上,就像一只嗜血的狼,一点儿都不手软。当时,她以为婉儿投靠了北朝,命人用脏布塞到婉儿嘴里,害得婉儿后来好几日都吃不下饭。”
花著雨忍不住挑了挑眉头,神色淡然地听着温婉诉说着她的暴行。温婉这是要整她啊!
皇甫无双的剑眉慢慢地纠结了起来,挑眉看了看花著雨,惊诧地问道:“小宝儿,婉儿说的可是真的?”
花著雨蹙眉,缓步走到皇甫无双面前,“是真的,奴才确实伤了温小姐。”
皇甫无双目不转睛地看着花著雨,眸色暗沉,充满了慑人的压迫感。
花著雨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发寒,她犹记得,当初,她在醉仙坊做琴师,温婉无意间听了她的琴曲,回去练琴将手指练得流血了。皇甫无双为此便将她抓到了东宫,并且残忍地让扮成男子的她做了太监。而这一次,她将枪尖刺在温婉的心尖上,真不知,这个小魔王会不会一气之下要了她的命?毕竟,温婉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花著雨并不怕皇甫无双,但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和皇甫无双闹翻。
她抬眸迎视着皇甫无双,“不过,皇上可能并不知当时情形,奴才实在是因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奴才知道温小姐是皇上的意中人,所以奴才并没想要温小姐性命。”
良久,皇甫无双才重重地叹息一声,眯眼道:“小宝儿,若非你立了大功,朕绝不会轻易饶你。现在,你退下吧,朕和婉儿都不想见到你。”
花著雨闻言,唇角一勾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皇甫无双果然成长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暴虐和嗜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