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大雪转小了,碎碎地掉落一些雪粉。
天黑得早,青州市的万家灯火亮起来,旅馆这一条街道都点亮了各自店铺前的两串红色灯笼,半晕的灯光撒在积雪上,竟有点温暖的感觉。
穆加坐在前台,时不时向门口处张望,随着夜色层层地降临,她脸上的阴霾也渐渐浓重。
她给莫循打了电话,没人接,发了微信,也迟迟没有回复。
穆加感到了一丝强烈的不安。
事实上,一股没来由的怪异自莫循回来的时候就一直盘桓在穆加心头。
路一尘来叫穆加去吃饭。
穆加凝重说道:“莫循还没有回来。”
“都成年人啦,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路一尘说,“现在还才六点多,他去个嗨吧夜店之类的,至少得晚上十一二点才会回来吧,彻夜不归也是有可能的。”
路一尘朝穆加挤眉弄眼,神色暧昧地含沙射影。
穆加却是摇摇头:“莫循不是这种人,即使是,也不会连个消息都不回复。”
“玩嗨了吧。”路一尘无所谓地说,见穆加不去吃饭,就先走了。
对莫循的不告而别,路一尘倒没多大惊讶,纪江雪知道目的已暴露,自然会调整计划,让莫循先撤吧。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青青要来接班。
穆加让青青回去休息,今晚她继续替。
青青有些担忧:“你白天接着晚上,能行吗?”
穆加笑笑:“没事,晚上没什么人,后半夜挂个牌子就可以去睡了。”
青青这才走了。
穆加的笑意很快褪去,脸色发沉。
孟孤舟从吧台那走了过来,给穆加递来一杯加热的白兰地酒。
“谢谢。”穆加现在的确很需要一杯烈酒,接过后喝了一大口。
“还没回来?”孟孤舟问。
“嗯。”穆加说。
孟孤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穆加的神色,想了会说:“我和你一起出去找找吧?”
穆加却是摇头:“青州市人海茫茫,去哪找?”
青州市是穆加的地盘,但穆加却只能掌握妖怪的行踪,对于普通人类那是无可奈何。
孟孤舟轻声道:“也许呢。”
穆加闻言,看了眼孟孤舟,神色有些复杂,顿了顿,没说什么,喝了一大口酒。
“别喝太快。”孟孤舟提醒,他没喝过这款白兰地,但有客人点过,他看那客人喝了没多少就熏熏欲醉,想来酒精度数很高。
穆加随口嗯了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但剩下的半杯酒,却是没怎么动了。
孟孤舟没回去,就站在这里陪着穆加。
穆加也没让他离开。
两人无话可说,可气氛倒也不尴尬。
卿心下了楼,瞥见这两人,奇道:“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
穆加和孟孤舟都没说话。
卿心眼珠一转,乐呵地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们这是在谈恋爱!”
穆加神色淡淡,像是没听到。
孟孤舟不悦地瞪了卿心一眼,卿心伸出舌头,还给他一个鬼脸,然后一蹦一跳地跃到酒吧区的沙发座上。
这时候很晚了,大堂没人,卿心乐得自在,也不伪装,手指一点,电视机遥控器就从远处嗖地一声飞到她手上。
卿心打开电视,无聊地找节目看,翻来覆去却没找到有趣的,只随便停在一个台,把遥控器一丢,躺在沙发上,跟自己手指头玩。
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是对重大车祸案的后续报道,肇事司机畏罪潜逃,根据专家还原现场,应当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酿成惨案。受害人妻子正在镜头前边哭边大骂无良货车司机。
声音尖利,很有辨识度。
孟孤舟扭头看了一眼,微顿,说道:“这个女人我见过。”
神思不属的穆加嗯了声,目光也随之投在电视上,屏幕里是个三十来岁的家庭主妇,十分普通的一个人。
孟孤舟说道:“在路一尘的手机上。”
穆加的眉毛一提,敏锐地感到不对劲。
孟孤舟转头看穆加:“你还记得有一次你让路一尘和豹子精一起到外行动吗?”
穆加立刻想了起来:“那傻傻的豹子精把肾给捐了一个,移植到一个人类身上。”
孟孤舟点头:“这女人,就是那人类的妻子。”
穆加浑身一震,又仰头看新闻播报,女人正在为她死无全尸的丈夫哭得昏天暗地。
孟孤舟说道:“路一尘给那个男人录了采访视频,他妻子也在。有一天路一尘在看这视频的时候,无意间被我也看到了,我问他,他跟我如实说了。我这才记得。”
穆加微微皱眉:“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
穆加揉着眉心,感到一团混乱的思维好像能从中找到一个头绪了,但努力分辨厘清时,却又处处笼罩着一层迷雾。
穆加喊道:“卿心,去把路一尘给我叫出来!”
“好嘞!”正无聊的卿心不自觉就屁颠屁颠地给穆加当了传唤丫头。
路一尘睡眼惺忪地被卿心拽出来,卿心骂他:“你怎么白天睡晚上还睡,睡不够的吗?”
路一尘打着哈欠:“觉这东西哪有嫌多的。喊我什么事?”他看向穆加和孟孤舟,接着微微一怔,这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同寻常。
路一尘瞬间清醒了许多。
穆加指着电视。
路一尘扭头去看,顿时瞳孔微缩,刹那间心思已经百转千回,脸上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不是那谁吗?叫什么阿秀来着!我记得,她老公稀里糊涂移植了豹子妖的肾,结果恢复得还很好,这是……”
路一尘走到穆加和孟孤舟身边,唏嘘道:“出车祸了?还这么惨?唉,真是世事无常。我当初去查这人的时候,他和他妻子还很恩爱幸福呢。”
穆加盯着路一尘的脸看,路一尘却几乎滴水不漏,只是不胜唏嘘感慨。
穆加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开口却没提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莫循还没回来,我有点不放心。”
“哦?”路一尘说,“你想怎么办?”
穆加问道:“你们捉妖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帮我找一下人?”
“没有。捉妖师是捉妖的,又不是找人的。”路一尘干脆地说道,却话锋又是一转,“捉妖师虽然没有,但我早年因为一些际遇,学到了一手寻人的法子。”
路一尘等人进入莫循的房间,从他的枕头、被子上搜罗一些掉下来的头发。
路一尘边收集边说:“我还小的时候去神算门待过一段时间,神算门不捉妖,只算风水,手段也与捉妖门派很不相同。神算门掌门看我合眼缘,就教了我一手寻人诀,必须以失踪之人的头发为媒介,其实有点鸡肋,但用在这时候倒正好。”
穆加拧眉看路一尘手上搜集了几根头发,忽然说道:“你今天没有打扫房间。”
要不然从哪找昨晚睡过的痕迹?
路一尘:……
路一尘嘴角抽搐:“这个时候别说不相干的了!”
路一尘立即掏出一枚镜子,手指一搓,点火烧掉头发:“开始了,快来!”
穆加只好暂时不追究路一尘渎职的责任,和孟孤舟、卿心一起凑过去看那枚镜子。
头发丝化成灰烬,在镜面上游动。
“哇,好神奇。”卿心说。
路一尘有些得意地解释:“这面镜子是我改造过的,就是为了配合寻人诀使用,能增强寻人诀的效果,不出片刻,这些灰烬就能组合出通往莫循的线路来,届时我们只要跟着灰烬的指示走,就能轻而易举找到莫循!”
卿心说:“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
卿心瞪着镜面的眼睛都快瞎了,可那灰烬还在四处游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卿心打哈欠:“路一尘,你说的片刻到底是多长啊?”
路一尘有点尴尬:“按理说,会很快的。”
穆加狐疑地看他:“你该不会是没学好就出来摆弄了吧?”
“不可能!”路一尘断然道,“我才……我用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很灵验的。”
“那这一次……”
路一尘也很纳闷,不解地走来走去,镜面上的灰烬如同乱锅上的蚂蚁,一顿瞎跑,就是停不下来,似乎是迟迟找不到目标。
路一尘脚步一顿:“我知道了!对方一定是有所戒备,用手段隐匿了行踪,所以寻人诀才会失效!”
这么一说,路一尘确实是想通了,白天他通过莫循找到了纪江雪,纪江雪一定会有所警戒,找捉妖师布下隐匿法阵。
穆加紧锁眉头:“如果按你所说,莫循一个普通人类,哪里会隐匿的手段?”
路一尘道:“对方身边绝对有捉妖师,能力还不算差,否则隐匿手段瞒不过寻人诀。”
“这就是问题所在,莫循就是个普通人,跟妖、跟捉妖师都全无联系,捉妖师为什么会费心思为他布置隐匿阵法来特意掩饰他的行踪?目的是什么?”穆加看着路一尘。
路一尘有些沉默,他当然知道原因,可却不能和穆加如实说来。
孟孤舟说道:“这说明目的不是莫循,而是通过莫循来接近某个目的,莫循只是台阶。”
至于莫循通往何处,再明显不过了。
孟孤舟定定地看穆加。
穆加自嘲地一笑。
孟孤舟说道:“是冲着你来的。你……有仇家吗?”
“看我不顺眼的人大概很多吧。”穆加烦躁不安。
路一尘说:“仅仅是看不顺眼大概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查你的往事,找到莫循,还能让莫循回来接近你。”
穆加面沉如水。
路一尘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在暗自琢磨,忽然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如果纪江雪是听了他的劝告而撤销计划,那又何必隐匿莫循的踪迹?除非她还要借着莫循大作文章。
路一尘有些紧张,想透露一点线索给穆加,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个不慎他的行为就容易被全盘揪出,以穆加的性格,怕是要对他大打出手。
路一尘想了想,给卿心使眼色。
卿心茫然,事实上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莫循失踪和针对穆加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路一尘在心里哀叹一声,只好自己主动挑明:“我忽然想起来,卿心因为一些你懂得的原因,去跟踪了一天莫循,据她说,她看到莫循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当时我们都还以为是桃花呢,现在想想或许……”
话都明说到这份上了,卿心总算恍然大悟:“哦!是的是的!我看到了!”
穆加忙追问细节。
卿心绞尽脑汁地回想,但说出来的信息依旧很有限,除了一身黑之外就没有什么有用的。
“身量颀长的女人,黑色风衣……”穆加喃喃,这几个关键词组合成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在她浩如烟海的记忆中闪现。
穆加皱眉,努力抓住那闪现的形象,并试图揪出更具象的东西。黑色风衣,女人,黑伞,大雪,长椅,青州河……
“我见过她!”穆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