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有些茫然地看着穆加。
穆加严肃道：“这对你们妖族来说，后果很严重。”
卿心说：“可是我们少一个器官根本不会死啊。”
穆加摇摇头：“或许妖怪少某个器官是不会死，但怀璧其罪，你们妖族，会沦为人类的猎物。”
卿心叫道：“人类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妖怪？”
“纪江雪的手段你都看到了，你觉得那么多狙击枪奈何不了一个还没有洗礼的小妖怪吗？”穆加问。
卿心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她当然是不怕的，她还有妖王给她的宝物伴身，可绝大部分在人界行走的妖怪们，没有洗礼，用不了厉害的妖术，也没有多少宝物。如果人类铁了心，拿出像纪江雪那样的规模来捕捉妖怪夺取器官，又有几个妖怪能安全逃脱？
如果妖怪被人类好不容易捉到了，那人类又岂是甘心只要一个器官？
能让人续命的妖怪器官，是千金不换的宝贝，将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啊，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与其说以前人类奈何不了妖怪，不如说是对付妖怪的代价太大，权衡利弊后只好交给捉妖师处理，将代价降到最低。可如今妖怪身上有足够诱人的东西，完全可以让人疯狂，不计代价地去获取。
又因为封印，大妖怪不能到人界来，小妖怪虽然也不好对付，但仔细筹划，却也不是做不到。
走私、贩毒等行为，因为其利润巨大，就能让无数人前赴后继、九死一生地拼命，更何况是事关生命的妖怪器官呢。
卿心厘清个中环节，不由得背后出了一层汗。
穆加悲哀地看向昏睡中的莫循：“我是接引使，是镇守者，我不能这么做。如果连我都为了替人续命而夺取妖怪的器官，叫其他妖怪如何信服我？我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人类滥杀无辜的妖怪？”
路一尘说：“你不是有权格杀闹事的妖怪？你大可以从他们身上拿走器官。”
穆加却道：“惩戒归惩戒，若是动了私心，就不那么单纯了。”
今天穆加能为了一个人类的命而夺取妖怪的器官，谁能说她明天不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抹黑无辜的妖怪乃至于格杀？
这是底线，任何情况都不能碰。
病房内一时有些沉默，无论孟孤舟、路一尘、卿心如何看待穆加，但至少这一刻，他们对穆加都是钦佩的，她中立公正到近乎无情，她不会让任何私人情绪影响她的判断和抉择。
穆加的剪影在冬日初晨的阳光下格外消瘦寂寥，她面前躺着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这个人曾在她死水般的生活中带来耳目一新的变化。有办法能救他，但她不能救。
她以她的牺牲，立成一杆谁也不能越过去的标杆。
“那莫循呢？”卿心紧张地问。
穆加闻言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生死有命。”
语气无奈，又果决。
“我去买个早点吧。”路一尘忽然说，插着裤兜往病房外走。
卿心和孟孤舟随后也一起走出去，给穆加一个安静的空间。
路一尘果真是去买早点了，很快拎着包子馒头豆浆回来，分给站在病房走廊尽头的孟孤舟和卿心。
孟孤舟没要，卿心反正无事可做，拿了几个馒头啃，就当磨牙了。
路一尘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随手一抛，将瓶子扔到几米外的垃圾桶里。
卿心觉得这样似乎很好玩，馒头也不吃了，学着他往垃圾桶里抛。
“浪费。”路一尘说她。
卿心撇嘴：“吃不下去，看穆加那样子怪难受的。虽然她平时很讨人厌。”
路一尘耸肩，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个小时，医生来看莫循的情况。
路一尘、孟孤舟就随之一起进入病房。
医生看了下莫循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了，情况良好，再睡一会儿估计就能醒过来。
穆加点了点头，微微放心下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莫循幽幽醒转。
一开始，莫循的意识还没有很清新，慢慢地才逐渐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想起来不禁一阵后怕，更感到无法面对穆加。
穆加冲他笑了笑，主动说道：“青州市是个小地方，医疗水平一般，等你的感冒好了，就转去省会大医院。”
莫循一怔，随即立即意识到穆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加是让他积极就医，用人类的医疗水平来治疗癌症，至于结果，听天由命吧。穆加不会用别的办法救他。
莫循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酸涩、认命，早有预料，也或者是解脱。
莫循红了眼眶，手指忍不住颤抖：“我宁愿放弃治疗，那样太生不如死了……”
穆加的手轻轻覆盖在莫循手背上：“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像个废物一样地活……”莫循哽咽道，“我做不到。我不能再去高山大海，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风景，可我却永远是局外人了！穆加，你知道我的，我停不下来！停下来的那天就是我死亡的那天！我宁愿背着我的行李，找一个绝美的地方，安静壮烈地死！而不是躺在病房里，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无能，最后生生地断掉最后一口气！”
“别这样。”穆加安慰，“有时候停下来，也会发现身边有很多被你忽略的美景。”
莫循的胸膛剧烈地喘息着。
死亡说得轻巧，想要接受，却是如扛泰山。
穆加似有不忍，强颜笑了笑，念道：“朝雾初升，落叶飘零，让我们把美酒满斟！我们要把这灰色的日子，镀一镀金，镀一镀金！秋天确已到来，可是请君少待，只要少待片该时光，春天就要到来，苍天就要含笑，世界就要充满紫罗兰的芳香……”
莫循顿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地念后一段：“蔚蓝的日子接踵而至，趁它还没有消逝的日子，我勇敢的朋友，我们要……亨乐一场，享乐一场……”
“享乐一场。”穆加强调地说道。
一时间，病房里除了莫循压抑不住的抽噎声，再去其他动静。
过了一会儿，医生让莫循接受全身检查。
路一尘和孟孤舟搀扶着他去。
但很快，路一尘就有点脸色难看地回来。
“怎么了？”穆加问。
路一尘说：“做磁共振的时候，发现莫循体内有金属仪器。”
卿心茫然：“什么东西？”
路一尘说：“初步估计是纪江雪植入到莫循体内的定位仪、监视仪芯片一类的高科技工具吧。”
卿心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么神奇啊。”
穆加沉吟，说道：“或许这是她最后的退路，她应该设想过即使那样的情况下，莫循还会被我救走。如果走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可以寄希望于我会救莫循，然后从我救莫循的蛛丝马迹中，找到妖怪器官移植的规律。”
“医生在准备开刀，把东西取出来。”路一尘扯扯嘴角，“那个叫纪江雪的，还真够死缠烂打。”
顿了顿，路一尘又说：“从你这里行不通，她一定还会想其他办法的。”
“比如？”卿心问。
路一尘看了她一眼，说：“无差别捕捉妖怪，进行实验，直到总结出移植规律。”
卿心张大了嘴：“这……她能做得到吗？”
“她背后的老板纵然权力很大，但要大规模地捕捉妖怪，却依旧很困难，她一个势力当然做不到。可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呢？毕竟，有钱有权的人都怕死……”
卿心怔怔，然后扭头看穆加：“怎么办啊穆加？”
穆加也颇感头疼：“其实在我发现妖怪身上的器官能够移植到人类身上的时候，就已经叫冷兵铁戈暗中给外面的小妖怪们送信，叫他们平时隐匿好踪迹，要是有风吹草动立即回青州市。”
路一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难怪好长时间不见你用冷兵铁戈，原来你早有安排。”
卿心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穆加不容乐观地说：“但妖怪大都桀骜不驯，又还年幼不懂天高地厚，愿意乖乖听我话的不多。大概只有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想起我的忠告，不过那时候，能不能来得及回青州市还两说。”
卿心又愁眉苦脸了，她好歹是妖界公主呢，怎么着也得帮帮那些小妖怪们。
卿心突发奇想：“要不我去把纪江雪抓起来关着？”
路一尘没好气地说：“你抓她有什么用？知道这事的不止她一个，除非你把所有的知情者都抓起来。”
卿心想了想，又说：“那我抓她威胁别人不要说出去行不行？就跟她抓莫循威胁穆加一样！”
路一尘叹气，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和穆加一样重感情？”
“不是吗？”卿心纳闷地歪脑袋。
“从纪江雪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那群人肯定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的性格，为了某些事可以六亲不认，什么人都可以牺牲。纪江雪只是个私人秘书，该牺牲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手软，搞不好这次纪江雪行动失败，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路一尘说道。
听得卿心瞪着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