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孤舟起初进了边南山脉，还找不准方向，但在周边随意晃了几遭后，若有若无的妖气便隐隐传了来。
孟孤舟跟着妖气一路穿林过坡，空间越来越窄，逐渐到了与世隔绝的深山密林，这里树木繁茂，遮天蔽日、相互虬结，即使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也决没有人类留下过足迹。
但孟孤舟眼前就有一处泥土翻动过的痕迹，十分突兀，像件纯白裙子上被烟头烫出的一个洞。
孟孤舟半跪在土坑前，伸手轻拂几下，将右眼凑上去。
眼皮一眨，整个瞳孔陡然变白，一道锐利的视线便穿过泥土之间细密的空隙往深处延伸，似乎要一直看到地心。
当然，不用看到地心，孟孤舟视线顺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往下大约四五百米，就看到了泥土中的岩石层，以及岩石层上被利爪割过的平整切面。
孟孤舟心下了然，起身往下一处妖气浓郁的地方纵跃而去，看到了一个大同小异的土坑，透过土坑往深里看，还是被挖走几块石头的的岩石层。
随后孟孤舟又找了几处妖气浓或淡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如此。有的土坑时日已久，重新被野草、藤蔓覆上，再过一两年，想必森林的蓬勃活力会将所有踪迹都掩盖，没人能看得出来，这里曾经被打过洞，像老鼠一样。不同的是老鼠把外界的食物搬回洞里，而这里是把洞里的宝藏拿出去。
除了那些知道内情的人。
其中之一，郜鹏池站在别墅二楼的私人会客室，身后是一副巨大的古斯塔夫·克利姆特人物肖像油画，两旁是维多利亚时期等人高的彩绘瓷瓶。
郜鹏池凝望着油画中女人错综复杂的脸，企图看出美来，未果，遂弃，便转而用当时购买它的天价来侧面证明油画是美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他死了？”郜鹏池看着油画问。
“是的。”回答的人在他身后，是个身体强壮但身材算不上高的年轻男人，圆脸，黑皮肤，有几分神似迅哥儿笔下月夜刺猹的闰土。
郜鹏池问道：“尸体呢？”
身后那人涨红了脸：“当时有强大的妖气接近，我不敢逗留，只好放弃尸体，连忙跑了。”
郜鹏池有些遗憾：“没看到尸体，我怎么知道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那个人着急地说，“如果没死，他早就回来找你算账了！”
郜鹏池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这人：“除了尸体，我什么也不认。”
“你是不想给钱？”
郜鹏池笑了：“那点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没必要赖账，我要的只是个安心。”
“我看你就是不想给钱！”那个人气得发抖，“你们有钱人都这样，明明已经那么有钱了，却还是不满足，又贪心又小气！”
郜鹏池微微摇头：“你这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当初说好要看到尸体的。我是个商人，讲究钱货两清，不能让我做赔本生意。”
这个黑脸男人还很年轻稚嫩，对上老奸巨猾的郜鹏池，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喘着气用大嗓门来给自己壮大气场，“就算你不信我，你也该信他们吧？他们都可以向你保证他一定死了！”
“你们都能做出这种事，叫我怎么相信你们？”郜鹏池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准你这样说！”黑脸男人胸口起伏着，瞪着郜鹏池，“当初是你跪下来求他们的。”
郜鹏池带了些讽刺地笑道：“我求了没用，最后是拿出了钱才有用的。你们既然想要钱，总得给我做好服务吧。”
黑脸男人嘴唇抖动着，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看到尸体。”
黑脸男人愤恨地说：“这我做不到，那里的妖气太厉害，我不敢再去。”
“那就和我无关了。”郜鹏池耸耸肩，“什么时候你把尸体带到我面前，什么时候我再付钱。”
黑脸男人瞪着红眼，转身要走，忽然停下来质问：“你相信他已经死了！要不然你不会这么淡定，你一定会怕得要死！你怕妖怪，难道就不怕我们吗？”
郜鹏池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这个看上去天真又愚昧的人还有脑袋灵光的瞬间，于是笑道：“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黑脸男人咬咬牙，抽出一把嵌有符文的银色灵钺。
郜鹏池脸色这才变了，呵斥道：“你不想要钱了？”
黑脸男人豁出去了，叫道：“想，可是你又不给我！”说着就要抬起钺狠狠地砍向郜鹏池。
郜鹏池转身就跑，却不料脚底一滑，猛地朝前扑去，整张脸撞在了墙壁上，疼得一时半会没爬起来。
巨幅油画被撞得摇摇晃晃，似乎当初装修工人偷去了几根钉子，没固定住。
郜鹏池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仰头一看，顿时瞳孔放大，油画像天塌了一样朝他砸来，眼前一黑，哗啦巨响，油画的装裱框碎了一地。
郜鹏池软趴趴地窝在碎玻璃间抽搐，手上、脸上全是血，哼哼唧唧，很不清醒。
黑脸男人举着钺愣在那里，他只是想吓吓郜鹏池，并不是真的想害他。
“你……你还好吧？”黑脸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往前迈了一步。
会客室的门哎呀一声被推开，黑脸男人惊恐地望向门口，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堵住了光，好像吃人的魔鬼，黑脸男人不自觉握紧了钺。
“他摔倒了？”吃人魔鬼发出很好听的声音，慢慢走了进来，“我就说，这个会客室才装修好，地板上才打的蜡还没干，暂时不要用，他非不听。”
黑脸男人惊慌过后，才看清这个壮硕身影其实是个肥胖的女人，是郜鹏池的妻子冯裳。
黑脸男人急忙辩解：“不是我弄的，是他脚滑摔了一跤。”
冯裳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心疼地看向躺在地上疼得神志迷糊的郜鹏池：“你看上去好像很痛的样子啊，我该怎么帮你呢？”
冯裳忧愁地来回打量，看到那等人高的彩绘瓷瓶，眼中亮起一豆火苗：“有啦。”
说着，冯裳把那瓷瓶狠狠一推，朝郜鹏池的头部砸去，又是一声巨响轰鸣，瓷瓶裂成好几块。
呃呃……郜鹏池扭曲几下，彻底没了生息，血流一道道地从嘴里、头部蜿蜒而出，包裹着瘦小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的躯壳装了这么多血，流都流不干净。
冯裳满意地笑笑，问那死人：“现在是不是不疼啦？”
黑脸男人只觉得浑身发凉，神色惊惧地往后退。
冯裳这才冲着黑脸男人甜甜一笑：“你看，他死了。”
黑脸男人恍惚觉得自己听到的是妻子柔美的声音：你看，他睡着了。
“他可能没法付钱给你了。”冯裳很为黑脸男人苦恼，随即啊了一声：“但我是他妻子啊，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可以给你的。”
黑脸男人快要疯了，尽管眼前只是个普通人类，可她站在丈夫尸体旁边笑盈盈地说着财产问题，让他一身鸡皮疙瘩都立起了。
冯裳歪头笑：“我还可以给你更多钱，只要你告诉我，哪里有妖怪。”
黑脸男人吞了一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妖怪聊聊天。”冯裳露出天真的神情，可无论是她过于肥胖的脸，还是周围过于诡异的环境，都让这份天真像是变质长毛的蛋糕一样让人恶寒。
见黑脸男人不信，冯裳很是难过委屈：“我可比我丈夫好多了，只要你告诉我哪儿有妖怪，我立马给你钱。才不会像我丈夫那样，还想把你们都绑到贼船上来，给他做事，被他永远驱使。”
黑脸男人脑中炸开惊雷，迷茫道：“他怎么敢这么做？他就是个普通人类，怎么敢对捉妖师耍心眼？居然还妄图让捉妖师给他做事？”
冯裳摇头：“他可不是普通人类。”
“那他是什么？”黑脸男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死去的郜鹏池，他可没看出郜鹏池有什么特殊的。
冯裳道：“他是有钱人啊。”
黑脸男人怔怔，似懂非懂。
冯裳笑道：“他故意不给你钱，让你们无路可走，到时再让你们去做其他一些违背道德的事情来换一笔急需的钱，你们是做还是不做呢？我想应该是做吧，人作恶，只有零和无止境的区别。良心开了口子，就没那么容易补上了。”
“他们是捉妖师，不会被要挟的……”黑脸男人喃喃念道。
“当捉妖师需要钱，捉妖师才是普通人类。他有了钱，他就成了神。”冯裳指着像只死虾般的郜鹏池捂嘴笑，似乎在笑黑脸男人的愚钝，也笑郜鹏池的愚蠢，“当然，这是他的理论。他不知道，再有钱，也买不来一件重要的东西。”
“什么？”
冯裳娇羞起来：“我对他的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