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荻开始了他的表演。
其实是真诚的诉说啦。因为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他实在没有必要再瞒下去。长久以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令他一直绷紧的神经,在此刻全线溃败,不堪一击。
“我们白家,一直有一种遗传病,只传女,不传男,因为这种病,白氏的女子没有能活过20岁的。”白因齐沉重地回忆。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这说的就是小时候的白荻和白竹吧。那时我们都年少,你爱做梦我爱笑。
只是,这笑容总是稍纵即逝,因为,白竹总是会,受伤、流血、晕倒……
在须弥酒店的后花园里,忙着捉蝴蝶追蜻蜓的兄妹俩,你追我赶,突然有人跑过来,紧紧地护住小女孩,对小男孩说:“小荻,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跟妹妹玩可以,但不能这么跑,妹妹不能受伤的,知道吗?!”
小男孩懵懂地点头,小女孩撅起了嘴。
在微风正好阳光不燥的清晨,赶着上学去的兄妹俩,正手牵手蹦蹦跳跳地一起过马路,小女孩忽然就晕了过去,小男孩吓得大叫,手足无措!幸亏赶紧有人跑过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中,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
紧张刺激的电影,不能看;
一票难求的演唱会,不能听;
香飘十里的街边小吃,不能吃;
学校组织的运动会,不能去;
夏天不能到海里冲浪,冬天不能到雪山滑雪,一年四季都不能去给爱豆应援,甚至就连碰碰车……小女孩都不能玩。
小男孩童年最熟悉的画面,就是父亲或母亲,冲过来,紧张地抱起小女孩往医院跑……
终于有一次,小男孩也跟在后面,跑啊跑啊,终于追上了爸爸妈妈的脚步!
但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只有这样的话:
“这个病……没法治了,回去好好对她吧。可能,连十年都坚持不了。”
爸爸哭了,那么大块头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打针都没见他哭,现在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
妈妈也哭了,但为什么要捂住嘴,使劲压抑声音呢?
是怕妹妹听到吗?妹妹还不知道吗?穿白大褂、戴听诊器的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十年有多长呢?妹妹为什么不等我,她要自己去哪儿呢?我要到哪里去找她呢?
……
小男孩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他的悲伤,一样长;
小男孩的拳头,攥得很痛很痛,就像他的心,一样痛。
“小竹一天一天长大,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我也一天一天长大,发誓一定要治好小竹的病。”白荻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冷静地说。
“但是后来,父母又因为意外车祸,突然去世了。只有我和小竹相依为命……我更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那句话的吧:人一旦开始长大,命运就会给你做减法,拿掉你的一些感情,再拿掉你的一些梦想。
我不再奢望奇迹会出现,我只希望自己能把所有的可能都尝试过!
于是,后来的白荻,疯狂地寻找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线希望。
那天,在须弥酒店的一隅,年轻的白荻正在查看笔记本电脑,上面是一份有关基因修复的最新研究资料。
突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双手,捂住了白荻的眼睛。
“不许动!马上交出红丝绒蛋糕,不然就给你好看!”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这暴露吃货本性的话语,白荻笑了。
“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去给你买红丝绒蛋糕呢?”
白竹马上放开了双手,顺势从后面搂住白荻,调皮地问:“哥,你偷偷看什么呢?女生给你写的情书?”
白荻马上合上电脑:“你不是要吃红丝绒蛋糕吗?再不去就要卖光了。”
“对哦!快走!来不及了!!!”
白荻迅速把电脑放进包里,拉着白竹就走,还不忘胡撸胡撸她的一头乱发。
……
就这样,白荻联系了全球最顶尖的医疗专家,也尝试了各种疗法,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病魔还是一天天地靠近小竹。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虞嫣,出现了!
还记得兄妹俩在家门口“捡到”虞嫣的那一天,明明看到这个打扮怪异的女子,怎么呼唤都无法醒来,浑身青紫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是因为她尚有一丝鼻息,兄妹俩才先把她送到医院,否则,还以为此人已命丧黄泉呢。
想不到的是,到了医院,一番抢救之后,不仅这名女子醒转过来,治疗她的骆医生,还像中了巨额彩票一样兴奋,两眼放光,连连咋舌。
“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救治过无数的病患,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异的身体——这位女病人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常人的十几倍!那么严重的外伤,我们都以为她挺不过来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已经恢复到了这种程度,很有可能她体内的修复基因,与普通人有天壤之别,很有研究的价值……”
敏感的白荻,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您的意思是……她可能会对小竹的病有帮助?”
骆医生露出那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达芬奇画出完美的人体比例图,牛顿被苹果砸中之后……的表情,说:“现在还不能肯定,但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白荻看着病床上还昏迷着的虞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于是,后面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
等她醒了过来,恰恰又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白荻就赐予了她“虞嫣”的名字;
然后,把她接到小竹家里,给她一个家,一个闺蜜;
再然后,安排到她到须弥酒店上班,既是为了方便照顾她,也是为了……研究她。
那段日子,对虞嫣来说,不是不快乐的。
和白竹这个天真烂漫的二次元少女在一起,无论是炒菜差点燃烧了整个厨房,还是被化妆成亲妈都认不出来的鬼样子,亦或是被逼着去看那些古风大大们写的胡诌小说,虞嫣都是开怀的,盲目的,因为越是忙与盲,才越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理会自己的身世之谜啊;
和白荻这个在世人面前高冷却唯独对自己卸下心防的男人在一起,无论是一起熬夜改PPT,还是像家长一样一起“监督”小竹的cosplay,虞嫣偶尔都会有脸红心跳,只是有时会分不清,这是对恩公的感情,还是对异性的倾慕?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在家里和白竹享受闺蜜时光的虞嫣,在须弥酒店穿着制服一丝不苟地工作的虞嫣,偶尔也会变成被“试验”的小白鼠虞嫣。
白荻又想起了自己给虞嫣采血的场景:虞嫣是那么信任地看着自己,自己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那纤细的血管,盯着血从里面流出来,流到针管里……
“对于虞嫣的研究不断取得进展,医生越来越相信虞嫣体内的修复细胞能够帮助小竹修复基因缺陷。医生告诉我,如果要治疗小竹,就需要从虞嫣体内分离出这种修复细胞,但是手术的风险无法预知,所以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白荻的声音开始颤抖。
曾经,他的人是热的,他的血,也是热的;
后来,他的人变冷了,他的血,更加的冷。
白荻痛苦地用手抱住头,用力揪自己的头发。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继续说:“直到这次小竹发病,医生告诉我,留给小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就算有再大的风险我也必须尝试……”
田小黎终于忍不住了,打断白荻:“……那你也不能拿虞嫣小姐的命去冒险啊!!!”
白荻的眼睛冒出火来:“我还能怎么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竹就这么走了!!!”
白因齐直直地盯着白荻:“……你没有告诉虞嫣真相,而是选择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带走,就是因为你知道,一旦虞嫣知道了这一切……”
白荻苦笑:“一旦知道又怎样?她一定会为了报恩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太了解她了。为了我,为了小竹,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愿意。可是,我怎么对她开这个口?我怎么能跟她说,用你的命去换小竹的命吧!那样的话,我还是个人吗?”
见白因齐和田小黎都不乐意回答他这个问题,白荻决定绕过“自己是不是个人”的探讨,还是继续忏悔比较讨喜——
“可是后来我真的动摇了,因为我下不了这个狠心……”,白荻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白因齐,“……你们冲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很绝望,但我也竟然有一点庆幸,我终于不用亲手害死虞嫣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就算小竹活了下来,以后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小竹,我,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白因齐走到白荻面前,弯下腰,面对面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白荻。
“……我现在非常想揍你,但是还是等虞嫣醒来,让她亲手来吧。”
白因齐起身要走,刚走了两步,背对着白荻,又站住了。
他冷酷但又理智的声音响起:“……但你还能庆幸自己没有害死虞嫣,就不枉虞嫣曾经对你有情。”
白因齐的话音刚落,发现白荻的眼光愣住了,飘过自己,落在了身后。
白因齐回头,看到虞嫣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