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
早朝伊始，群臣肃穆。
藏在屋顶的虞娟之冷眼观察着大殿内发生的一切，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与杀手身份很不相符的少女般的微笑。
那个人救她于火海之中，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并教给她足以行刺的武功……是啊，如果自己不是背负血海深仇，应该也会像个普通女孩一样，窝在喜欢的人怀里，说着只有两人不嫌腻的情话吧？
那个人有时很近，有时又好远好远，远到虞娟之永远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为了讨他高兴，便只能他说什么，自己做什么。也许这样，他才愿意跟自己多待一会儿吧？
虞娟之笑着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此刻，她只需要盯着早朝上的白因齐。
随着大太监跟公鸡打鸣似的一声喝令，换上龙袍的白因齐慢悠悠地登上皇帝的宝座。与之前密室读书的少年相比，多了几分庄严凝重，但由内而外散发的那种懒洋洋的气质，还是与庄严肃穆的仪表有些违和。
白因齐俯瞰群臣，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把长袍抚平，盖住脚面，悄悄地用脚后跟碰了碰宝座最下方的挡板。两手看似是架在宝座扶手上，实际是摸索着什么，忽然摸到扶手上的一个突起，嘿嘿，有好玩的了！白因齐不由得脑洞大开，胡思乱想起来……
群臣站立多时，却不见天子发声。站在群臣之首的八王爷出班站立，开始汇报工作……
昂？？？他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回馈……这是几个意思啊！
然而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抬头仰面视君，只得冷冷地瞪了一眼站在鹤炉旁的田小黎。
侍卫田小黎原本也是低着头，手扶腰中的宝剑。不料睡意袭来……主子爷这一宿的折腾，让他真的是身心疲惫啊……脑子一飘，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一阵寒意袭来，他慌忙抬起头，竟然迎上一双鹰眸，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慌忙凑到白因齐宝座下，轻轻呼唤：“陛下，陛下！”
白因齐回过头，迷茫地看向田小黎。
“八王爷已经说了老半天了，陛下倒是回句话啊。”田小黎小声地向白因齐说到。
白因齐俯视大殿，只见群臣之中站着一个风姿绰约、仪表堂堂的王爷——小皇叔白河。
白因齐清了清嗓子：“朕，刚刚有些走神，皇叔可否再说一遍？”
低着头的群臣们，纷纷晃起了身子，有的更是缩了缩脖子。
只见那白河镇定自若，似乎对这一切见怪不怪，略略一沉吟，就朗声道：“时年入夏以来，我须弥国天灾连绵，北方大旱引发蝗灾，西南又遭百年不遇之洪水，百万粮田颗粒无收，千里江山饿殍遍野……”
白河一边陈词，一边偷瞄了一眼白因齐，只见国君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白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灾民无以为生，接连暴动，军队四处平叛，疲于奔命，致使边陲兵力空虚，芥子国趁机侵犯，现已大兵压境，我须弥国边防危如累卵。”
白河顿了一下，忽然抬头，正视宝座，不想正和白因齐越发凛冽的眼眸对视上，他也自觉越界了，赶紧垂下眼帘继续陈述：“我须弥国立国百年以来，从未遭此国难，内忧外患之下，千里江山已是旦夕祸福……”
白因齐并没有在乎白河触犯了礼教，而是忽然打断了白河：“依朕看来，赈灾、平叛、御敌这三大要务，乃以赈灾为重中之重，民安则国泰，朕这就下旨开仓放粮，赈灾济民……”
“陛下！臣斗胆，现芥子国大兵压境，我朝当以御敌为重。”
白因齐没想到的是，白河竟然也没等他说完，就开腔打断。
白因齐叹了口气：“现在边陲兵力空虚，皇叔如何御敌？”
“回陛下，芥子国使节上书，愿将公主蔡文绮送与陛下和亲……如此一来，两国争端自然消除……”
白河此言一出，群臣侧目，朝堂之上一片嗡嗡作响，仿若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一颗石子。
但这石子，击中的主要还是白因齐本人。他终于直起身体，正襟危坐：“你让一国天子亲自和亲？朕若答应了这门和亲，须弥国颜面何存？”
白河倒也不含糊，似乎早已演练了无数遍问题的答案：“古语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以为，国难当头，天子也应与庶民同心同德，身体力行，为国效忠。”
姜还是老的辣！
白河此言一出，白因齐竟一时语塞。国是自己的国，年号是自己的年号，臣民是自己的臣民，似乎自己不流点血流点汗，都不好意思坐拥这千里江山万代子民！
幸而平日里苦读诗书且过目不忘，白因齐灵机一动，反问到：“朕当然愿意以一己之躯，为国尽瘁，只是那芥子国，实在是过于渺小，犹如蔬菜之子稻米之粒，而我泱泱须弥国，如同世界中心的须弥山一般宏大辽远，如果两国联姻，难道是佛经上所说的‘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不成？！”
群臣交头接耳，朝堂之上一片嗡嗡作响，也有那大胆的，偷偷用余光瞥向白河，好奇他如何应对。
但那白河也不是吃素的，听罢年轻的天子说出这番话，没有正面回答，微微一笑，反问到：“陛下，天下百姓都说我们的陛下读书破万卷，可有此事？”
白因齐差点脱口而出“要你管”！但话到嘴边紧急刹车，因为人家这马屁拍得妙，妙就妙在高举“天下百姓”的大旗，令人发作不得，只好也回以微微一笑：“当然了！我读的书何止是破万卷啊！”
“那么陛下读过的书，现在都保存在哪里呢？” 白因齐很自然地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头：“当然都保存在这里了。” 白河顺藤摸瓜，马上接住话茬：“臣不才，但臣看来，陛下的头颅也和常人一般大小，并无二致，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卷书呢？如果陛下所言不虚，那么须弥当然藏得了芥子，芥子也当然纳得了须弥。”
白因齐是何等聪明之人，马上明白了白河话里的意思，一时气结，竟无言以对，皱了皱眉，扁了扁嘴，可惜是在那高高的朝堂之上，只有站得最近的田小黎看到了他的微表情。
伶俐的田小黎马上拱手弯腰，语气尊敬却也不失威严：“各位，有本启事，无本退朝。”
群臣觉得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反正每天的早朝都是白河和陛下斗智斗勇，往往都是白河开始步步后退，凡事相让，直到后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地咄咄紧逼。虽然每次都是这样的惊险刺激，但就算是鱼翅燕窝也吃腻了，于是群臣纷纷行礼，后退而去。
怎料得白河不肯善罢甘休，大喝一声，“今日和亲之事若无定论，不许退朝！”
这可难倒了大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白河上前一步，妄图使用身体压制——虽然离皇帝还远着呢，但气势之强，竟然令白因齐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陛下，芥子国蔡文绮公主已在驿馆等候多时，芥子国上下，耐心已所剩无几，陛下若一意孤行，伤及公主的颜面，致使芥子国以此为由悍然出兵，我须弥国定然烽火连天生灵涂炭啊！陛下当真要做须弥国的千古罪人吗？！”
白因齐震怒，这厮竟然上纲上线混淆视听，最可恨的是偷换概念！
他赶紧把节奏带回来：“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要任人摆布吗？！”
白河也怒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更应该以江山社稷为重！”言外之意就是你娶个媳妇算个神马？！嗯，更不用说爱情之类的了。
该死的白河又搬出国家社稷那一套，噎得白因齐气鼓鼓的，只能瞪着他；
白河自觉该说的都说了，心累，于是也回瞪过去！
一个是年少气锐，不识几微；另一个则是凌忽尊者，轻慢同列……
吃瓜看戏的群众，哦不，群臣也都目瞪口呆，没想到今天的戏码这么精彩！
大家都跟被定住了一般原地不动，画面颇似荆轲给秦王展示画卷，匕首从里面掉了出来的那一瞬间，大写的两个字：尴。尬。
时机已到！
朝堂顶梁上的虞嫣都快睡着了，被白河的怒吼惊醒了，吓得她晃了晃身子，赶忙紧紧地抱住大梁……好险啊，差点掉下去！
她定了定神，看到此时正是朝上所有人思绪最乱的时刻，对于她这个须弥第一女刺客来说就是天赐的良机，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刹那间，一柄宝剑呼啸而至，穿过人群直奔君上宝座！
虞娟之虽然蒙着面，但依稀可见其姣好的面容。步履矫健又不失轻盈，身姿挺拔又不失婀娜。如果不是有剑先至，群臣们几乎以为是有人献舞来了，一个个看得目瞪狗呆。
眼见得此人心中有火走路有风，目标是陛下一人没错了，群臣才反应过来，除了大喊“护驾”并抱头鼠窜之外，也干不了啥。
倒是目标本人白因齐，没有丝毫惊慌，甚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内心OS是“你来得正好！护什么驾，大美人儿，你明明是来救驾哒！”
原来白因齐早有准备，只见他眉毛一挑，朝田小黎重重地点头示意，后者心领神会，转瞬之间做了三件事情：第一步，把冰箱门打开；第二步，把大象放进冰箱；第三步，把冰箱门关上。
呸呸呸！
三件事明明是：第一步，白因齐用后脚跟扣动脚下的机关，关闭大殿的大门；第二步，白因齐按下扶手上面凸起的部分，这是另一处机关，释放烟雾；第三步，他和田小黎从怀里各掏出一个精致的丝质口罩，悠悠然地戴在脸上。
霎时间，大殿内浓烟弥漫，呛得人连连咳嗽，群臣仓皇逃窜，不是你绊倒我，就是我撞倒你。
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之中，白河却临危不乱，双目炯炯地盯着刺客的身影。无奈群臣推搡不断，他被人流裹挟着，只得向门口移动，但临出门之前，还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因齐。
那位主儿压根都没从龙椅上站起来！
而是戴着口罩，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好整以暇，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时不时还和田小黎点评几句：
“你看她被呛到了，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可惜她戴着面纱，能稍许抵挡些浓烟。”
“可惜什么，明明是可喜！”
“对对，陛下说可喜就是可喜！可喜可贺大吉大利……哎呀不好，她要冲上来了！”
“慌什么！启动B计划！”
随着白因齐潇洒的一挥手，田小黎摸到宝座后面的机关，咔哒一声，大殿的四周突然弹射出无数的绸带，宽大飘逸，色彩斑斓，凌空飞舞，横七竖八……
狗皇帝，又耍花招！你是要气死本姑娘，然后继承本姑娘的莲花飞镖吗！
虞娟之恨恨地挥舞宝剑，把眼前这些绸带当成白因齐砍得七零八落。
正砍着呢，虞娟之突然听到白因齐发话，语气中是按捺不住的得意：“姑娘，朕劝你速速离开。此时此地这些毒气，看似柔若无骨，实则杀人于无形，如若长时间沾染，轻则瘙痒起泡，重则溃烂流脓，一旦容貌被毁则无药可救！你若再不走……”
哎！刺客不好当，女刺客更不好当！
可以不要命，但不能不要脸啊！
奋力砍杀中的虞娟之终于被白因齐的这番话动摇了，谁还不是小公主咋地！容貌毁了，就算杀了人报了仇也没用啊！
眼珠一转，她转身就向外“飞”走，临走之前还不忘翻了一个超级大的白眼给白因齐。
如果虞娟之听到了白因齐后面的话，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可惜的是她已跑远，可喜的是她终于跑远，这样白因齐就可以不用担心宫廷里的侍卫伤害她的安全。
白因齐慢悠悠地把没说完的话续上：“你若再不走……就会发现朕是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