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 7月1日 13:00 吐鲁番
此刻在萨乌图家的外面,我的左手和右手仍在阶段性的剧烈阵痛,右眼已彻底失去视力,左眼模模糊糊,稍微能看到一些影像。与此同时,考古队已在萨乌图家摆开了架势,仪器,绘制都已经就位,就等着我们患有脸盲症的小张,给我们打开一个新的神秘世界。因为他断言在我们的脚下,有一个厚大的沙粒石层!
我们的工作开始了,我忍着剧痛,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隐约看到李素老师的眼睛总是不时的瞄向我,如果有人对我下毒,应该会不时的关注我的变化,不可能无动于衷。我想通过仅有的一点视力找到这个人,如果是张素清和李素,那就糟糕了。那说明,他们或者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或者已经怀疑了我,无论怎样都不利于接下来的工作。但是如果不跟他们一起,就很难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会不会是铁木耳呢?可是这家伙现在围在阿娜尔汗的身旁,跟她热烈的交流着什么,完全没有看我的意思。倒是阿娜尔汗,也在谈笑间眼睛望向我。因为模糊,看不清她的眼神是什么含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让我想起杨小文。一想起杨小文,身体里的荷尔蒙开始作怪,手就更疼了。不知她是不是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她那么聪明,收到我走的时候送的风铃之后,一定明白了什么吧?
我觉得有点头晕,天旋地转,蹲下靠在土门边,点起根烟。小张已经用特制的木签子开始在地上定记号,李素的两个男学生开始拿着特制的工具进行挖掘,满地黄沙被堆起越来越高,挖掘的地方都搭起了帐篷,防止挖掘和地下的东西被随时而来的风沙破坏。
张肃清走到我身边对着两个男孩子喊“都慢点,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可要小心照顾了。”老头眼睛盯了我一眼,在我面前挡上了仅有的一线光明,只剩下一个阴森的黑影,让我心里一阵悸动。“张教授,我休息一下!”我仍在假装轻松。“你这年轻人,体力都不如我啊!”张教授叹了口气。我没说话,心里很紧张。先是李素不停的看我,然后是张素清,这么看来,也许我就是第二个小王?但是他们本来怀疑萨满教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针对我。难道他们看出了我在听,萨满教只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么。那么,现在,要不要撤?一根烟快要抽完了,我心里左右摇摆着打着鼓。
正在我举旗不定的时刻,小张的一只手火炬一样高高举起。我们都知道那手势的意思,在场一片安静,能听到掉在地上的针的声音。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东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此刻我也扶着门站了起来。
火热的太阳下,心里一片阴凉,大滴的汗珠顺着我的脸慢慢流下。“快拿树脂粘结剂过来。”小张小声说,好像会吓跑了地下的谁。杨凯立刻拿出一大个白色罐子递给他,小张接过,又换了工具,用一把小刷子,蹲在已经挖成的坑里,轻轻的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没想到还真被小张给说对了,这地下有东西!大坑中慢慢露出破旧墙壁的一角,这时张教授也跟着小心下到坑中。他也拿着树脂类粘结剂小心的注入墙里。我听说出于保护文物的考虑,经常用树脂粘结剂加强破旧墙壁的牢固性和粘结性,使墙壁不破损。两个男学生也在坑中一起帮忙,这时候我也忍受着双手的剧痛一起下到坑中。
两个男学生专业的工作卓有成效,很快,古墙上的土慢慢落了下来,好像是一个绝世美女的出浴,古老的墙上还留存着色彩鲜艳无比的壁画,大家一片惊叹唏嘘。当小张用小刷子慢慢的刷去墙上的旧土,李素和张素清惊讶的叫出声来。“是她!真的是她!”
刺眼的阳光下,隐约看到身披金光的如来,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秘微笑,从尘封不知多少年的地下,展现在我们面前。然而,我左眼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随着这个神秘如来的现世而彻底消失。看不见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悲凉袭来,我有点不知所措。现在该怎么办?我瞎了怎么往下继续装,要放弃吗?犹豫间,我听到身后老导游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张教授,你要找的顶替小王的绘图,我给你找来了。他也是我们这的一个奇才,刚好这几天在家里休息,你看看合适不?”张教授冷冷的声音从我的左下方传来,估计他还蹲在那儿看着墙壁。“奇才?我认识他!陈文吗!让他回去!”我趁着一个新发事件小心的退到角落,发现古墙和新人到来把场面弄得挺激动的,幸好这会没人顾及我。“张老师,我觉得他比小王合适,最初找他的时候他不来。现在人家肯来,您就收下他,那么久的事情,您就别生气了。”李素的声音温柔委婉。
“不行!他是危险人物,李素你怎么这么糊涂!”
“张教授,我们需要他,绘图我和小赵两个人肯定承担不来,您知道的。现在这个时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我听到杨凯的声音。
“那算了,我走!我乐不得在家里吃哈密瓜呢!”一个陌生的男声上面传来,声音淡漠。场面再次混乱,脚步声,小声劝嘱窃窃私语,什么都有。我愣在那,听不出所以。过了一会,又听到张教授的声音改从上面传来,好像是上去跟新人对话去了。“除了需要他的时候,其它时间就让他在旁边看仪器。”看来张教授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决定带来一阵欢喜,尤其杨凯,忙不迭的道谢。就在这时有人偷偷拉起了我的手,软软的细嫩的皮肤在我炽烈的疼痛的手心里滑动了一下。这样的皮肤,是阿娜尔汗?不会是李素的吧?我不敢吱声,等着有更多的信息传递给我时,再做出反应。
“丝绸之路上的蒙娜丽莎?真没想到!”铁木尔的声音突然在我右边响起,这时拉着我左手的人突然放开了。铁木尔刚才一直跟阿娜尔汗一起,难道是她?因为不知道铁木尔是不是在对着我说话,我不动声色的微笑了一下。这时李素的声音也从我的左边响起来“是,而且看起来,我判断90%是尉迟真品!”“尉迟真品!不可能。尉迟乙僧的作品已经没有真迹流传在世。”“历史,没有不可能。”李素坚定的说。“铁木尔,怎么回事?”我听到阿娜尔汗也在我的左边轻轻询问。两个女人都在我左边,刚才是谁拉我的手?如果是阿娜尔汗,她突然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唐突。但她刚才一直时不时的瞄着我,是不是看出我不舒服了,刚想过来安慰我一下,被铁木尔打断。这个拉手的举动,实在不像是年纪40多岁的李素做出来的。我转念又开始合计李素,难道她看不出我的不舒服?她刚才一直在观察我,如果不是她下的毒,这会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她又为什么过来拉我一下呢?思来想去我得出了结论,如果是李素拉我,我就危险了。
看着几个说话的人都在我身边,我也不能沉默不语惹人怀疑,在我面前摆着很多种可能,作为一个失去察言观色能力的盲人,更要谨慎小心。我附和着阿娜尔汗说“对啊,我们都不知道,这蒙娜丽莎和尉迟都是怎么一回事?铁木尔兄弟,你给我们普及一下!”
“好啊!”我听到铁木耳兴奋的声音。“尉迟乙僧出身于阗王族,于阗是藏语的译音,就是产玉的地方。知道和田玉吧?于阗王族就是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和田王国!”铁木尔啪的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吓我一跳。“尉迟乙僧很厉害,他是与吴道玄和阎立本齐名的唐朝三大画家之一,20岁就已经颇具盛名,他的一副画可值万金!他所创作的佛画,小则用笔紧劲,如屈铁盘丝,大则洒落有气概,用色沉着“堆起绢素,而不隐指”。”“什么是屈铁线那?”阿娜尔汗接着问。这时李素的声音已经渐渐离得远了,可能是看着他们修复古墙去了,她一定通晓这蒙娜丽莎的秘密,懒得听铁木尔在这里炫耀。
“屈铁线就是公元7世纪在和田壁画中登峰造极的一种技法。它是用一条粗细极为均匀的线条加以突出佛祖、菩萨不同凡人的轮廓,作画的时候通常要屏住呼吸才能完成,只有经过长期磨练的画师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堆起绢素,而不隐指”就是指画的颜色特别厚重,有立体感。就好像看起来是凸着的部分,仔细一摸却是平的。因此尉迟的画也被称为凹凸画。尉迟派画风甚至被日本学习,现在日本法隆寺旧金堂里有一个“第六壁阿弥陀净土图”,就是延续尉迟派画风的精品。”
“那么,你说这个蒙娜丽莎是尉迟乙僧画的吗?这里有什么关系?”
“这个说起来有点长了,阿娜尔汗!你一定知道,别人都叫塔克拉玛干为“死亡之海”,百年来一直被视为禁区。沙漠中的串串明珠般的丝绸之路古国都陆续走下了历史舞台,沉默在没有生命的大漠中。其中小河人销声匿迹1000年后,楼兰王国出现在罗布大地上,600年后也同样归于沙土。最后生活在罗布泊的“罗布人”,在上世纪50年代,也在政府的安排下,迁出大漠。是什么让这沙漠上的国家纷纷消亡了呢?难道真的只有环境的变迁,河流改道吗?”
“铁木尔,你说的怎么突然让我想起了那首流传很久的歌曲。“沙漠中有废都,藏着金银财宝,如果你想拿走它,就会在沙漠中消亡。”阿娜尔汗温柔微弱的歌声仿佛就挨在我的耳朵旁,我想象着她现在怎样看着我在唱这首听起来有点恐怖的歌。
“沙漠中并没有藏着什么金银财宝,阿娜尔汗,但是沙漠中却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铁木尔深沉的说。
听起来那边护理古墙的工作还是进展缓慢而枯燥,所以两个人还在我身边窃窃私语。我担心时间长了两个人看出我的端倪来,于是蹲下,把眼睛看向人声吵闹的那边,好像在看着古墙而不想听铁木尔胡侃。看来我暂时掩饰成功,两个人离我远了一点,好像怕打扰到对古墙更感兴趣的我,仍在热烈的交谈。我判断这个铁木耳要么是执着的爱上了那位姑娘,要么就是一个假的考古研究者。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他能这么耐心的留在旁边给人科普知识,而不是跑过去仔细看个究竟。也许他的内心,现在多想走到古墙的前面去看看呢!
“什么大秘密啊,铁木尔,你说得我好激动啊!”阿娜尔汗咯咯的笑声,让铁木尔讲得更来劲了。“这个秘密就跟蒙娜丽莎有关,也跟尉迟派有关了。传说尉迟派画家集团一直在守护着它。尉迟派的画家们,更是古丝绸之路上谜团一样的画家集团。尉迟乙僧还有一个哥哥,叫尉迟甲僧,画工也了得,一直居住在西域。但历史却悄悄隐藏了很多关于他的记载。还有,为什么尉迟乙僧所有的作品无真迹流传在世间?你研究宗教的,也可以在史书上好好考究一下。”“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真的没有。怪不得您刚才说这个古墙不可能是尉迟乙僧的真迹呢!”
“是的,他是唐代最知名的画家,擅长壁画,请注意是壁画啊!却没有真迹流传于世,你不觉得好奇怪吗?他的画也只能在史书的记载中找到些影子。据说最出名的一幅《降魔变》在古书里这么说的:这幅画千怪万状,实奇纵也。“千怪万状”,不仅包括有魔鬼、刀、剑、怪兽和魔女在内的完整场面,还有奇特纵阔的图景,运用变形夸张的手法,使人物各具情态,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在段成式的《京洛寺塔记》那本书里,也对这幅画有描写和记载:“四壁画像及脱皮白骨,匠意及险,又变形三魔女,身若出壁。” ”
“铁木尔,那你们说来说去的西域蒙娜丽莎,到底是什么?”
“它是在丹丹乌里克的遗址中被发现的一个壁画。画得是向左侧倾斜的半身如来大佛,一些传说称她是某个东方的神秘女子,那是不正确的,其实她是如来。大佛头像高45cm,宽30cm,身后有两道头光和三道身光。肉身轮廓和领边用红色勾勒,衣服的轮廓,衣纹,上眼睑和眼珠用黑色勾勒,头发和眉毛用淡青绘出。没有粗细的屈铁线描绘出的轮廓,令人感到充满生机活力,一看就是尉迟派笔迹。之所以盛传她为西域的蒙娜丽莎,是因为从斜侧面看头部,眼角线超过了脸部的轮廓向外延伸,眼珠向左斜视,形成如来佛像中前所未有的神秘眼神,似乎在若有所思的眺望远方,又好像在向世人隐晦的昭示她的某一种所见或所想。稍稍嘟起的可爱嘴角也好像在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的隐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神秘!尉迟派壁画中这大佛的生机活力与极其艳丽的目光表情相辅相成,形成了蒙娜丽莎一样的表情。”
“一副画能有什么秘密!你说得神乎其神,没准就是尉迟派的某个画家一时兴起,创新地画出一个带着某种神秘表情的大佛而已。另外画出佛的神秘表情我觉得也不奇怪!当时正是伊斯兰教和印度佛教综合起来的一种特殊佛教的盛行期!”阿娜尔汗显然不相信有那么玄,觉得铁木尔在故作神秘地忽悠她。
“你错了,绝不是一时兴起。后来考古学家们在距离丹丹乌里克90公里的塔马沟遗迹,发掘出一处保持非常完整的、唐代时期的佛教寺院。此次发掘出许多幅描写佛教内容的精美壁画,这些壁画清晰完整的保留在这座寺院的墙壁上,在这个1300年前的壁画中,考古学家们再次发现了她。这次她就出现在大佛的两个脚跟之间,斜眼看去,完全就是一样的神情和面容!特殊表情的蒙娜丽莎再次出现,这个不平凡的现象意味着什么?”铁木尔正说到关键,突然哎呀一声惊叫了起来。接着听到了阿娜尔汗的惊叫。我慌张得跟着站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铁木尔,我说得怎样!”我听到李素激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家一片啧啧声好像是他们的工作终于做完,蒙娜丽莎已经清晰可见的浮出水面,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果然是尉迟真迹!”我听到铁木尔惊讶得高八度的声音由近到远,可能已经跑去墙边,不再力图保持阿娜尔汗面前的矜持和博学。“她的眼睛,那是看哪里呢?难道是!?”我能想象到阿娜尔汗此刻惊奇的表情。“前两幅丝绸之路上的蒙娜丽莎,神秘的眼神都好像是看着什么。太不可思议了。”“装在箱子里面收好!”这时张教授发出了命令,大家开始叮叮咣咣的行动。
对此刻的我来说,信息只有三个,第一这个萨乌图家下埋有破旧古墙,画着一副如来壁画。第二,这不是普通的壁画,而是尉迟真迹:带着神秘微笑的蒙娜丽莎。第三,蒙娜丽莎的眼睛看向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现在没办法问。
我突然很懊恼自己的眼睛,不偏不倚非要在这个时候失明,让我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机会。装箱了还怎么看?这时,第二个困难接踵而来,一个盲人,如何再装下去?此刻的烈日加上我疼痛不已的双手让我汗流雨下,我还记得失明前一些封装的瓶装水放置的位置,趁大家装壁画,唏嘘感叹的时候,我一步步小心挪到记忆中的位置。眼睛失明的人,耳朵特别敏感,我听到身边同时有脚步声移动,由于这人的嘴巴并没发出声音,所以只能判断她距离我很近,却无法知道是谁。我笑了一声,摇着脑袋,表情装成也相当震惊的样子,有点像对着她说话,又有点像自言自语“真没想到啊!”没有人回答我。在黑暗中恐惧袭来,大量失汗让我感觉要窒息,我没理会这瓶装水的盖子开得有些容易,打开水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来。先把眼前的搞定,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