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兮便隐身在阿六门外的阴影里，顾念兮捅开一个窗户上的孔，蹑手蹑脚地朝着里面张望。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响起，似曾熟悉，“好了？”
“嗯。”是四多的声音。顾念兮猛地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些武林高手听见顾念兮的呼吸声，不都说内力深厚的人可以绵长地呼吸，可是一般人的呼吸就会粗重很多。
“这是茶水里，等一下就送去。”那个年轻的声音吩咐道。
四多顿了一顿，“是。”忽然听得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顾念兮赶忙转过拐角藏在墙后，“吱呀”那扇红木门被打开，四多一身青麻色的衣裙从里面轻巧地闪身而出，脚步轻盈，几步便跨出了院子，却不见她回去西苑，反而朝着厨房里走去。
听得房门被关上，顾念兮的好奇心占了上风，瞅瞅紧闭的房门，顾念兮从墙角闪出，准备跟上四多已经走远的身影。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阴森的声音，“去哪啊？”
顾念兮猛地转头，迎面一只手飞来，扼住了顾念兮的脖子，肺里顿时一窒，顾念兮感觉他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
他拖着顾念兮，一步就进了屋，听着身后门飞速闭上，顾念兮心中一惊，完了，这回完了。
“没发现你这么爱偷听呢……”阿六蜡黄的脸在烛火的光中显得有些怪异，他的身形似乎没之前那么臃肿了，难道是晚上的缘故么？他放开顾念兮的脖颈，顾念兮推开两步，大口喘着气，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阿六。
“你的声音。”他的声音也没前几日那么滑腻，反而是清脆的年轻的嗓音，听在耳中还有这莫名的熟悉感，顾念兮看着他，他嘴角挂着一抹笑。
“有问题？”
“你的身形也不一样了。”
“我是谁？”他笑嘻嘻地逼近一步，顾念兮朝着墙角又退了一步，“我怎么知道。你到底逼迫四多做了什么？”
“她想要保护你，总要付出些代价不是？”阿六的双眼中泛着诡秘的光芒，又朝顾念兮逼近一步，顾念兮只好又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书架上。他的手伸了过来，捏住了顾念兮的下颚，顾念兮厌恶地别开眼，他没有放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顾念兮不耐烦地问道，既然被抓，顾念兮也索性不顾了。老子不是说了么，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你怎么这么急着死？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他的手划过顾念兮的脸，是细长的指尖，触感冰凉，带着夜里的寒气，“这么美丽，还这么聪明倔强，难怪他们都为你神魂颠倒的……”他的唇逼近顾念兮的耳侧，吐着热气的呼吸吹入顾念兮的耳蜗，“门主竟舍得你在这种地方。”
顾念兮颤抖着看着他，“你胡说什么？”
阿六邪气地笑了，温热的气息喷在顾念兮的耳垂，顾念兮顿时打了个战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只藏在身后的手悄悄地摸着顾念兮腰间的四多的那只匕首，准备随时抽出。
“不如，你跟了我，取了岳父留下的宝藏，咱们神仙眷侣，逍遥快活，你说好不好？”
顾念兮心中一惊，斜睨他一眼，“原来你也是为了宝藏！”匕首从背后被拿出，轻轻被顾念兮反握在手中，紧贴着顾念兮与墙壁之间的空隙。
“这么说，你真的是顾念兮？”他将顾念兮逼在墙角，稍一伸手，便从顾念兮怀中摸出了顾念兮随身藏起的那些小东西。
顾念蹙眉，兮恼恨自己居然被套路了。
“这是什么？”他拿起了青花镜和玉簪瞅瞅，随手又丢回顾念兮怀中，再用两根手指夹起御风留给顾念兮的那块帕子看看，“这是男人的……”。
他随手撕，那块帕子立刻变成一些烂布条了，“你！”顾念兮气地瞪他一眼，他毫无知觉，继续翻看着顾念兮剩下的东西。
“咦？这是手札？”顾念兮气急，“你别碰，那是我娘的遗物，你不许碰！”顾念兮趁他不注意，匕首挥手朝他刺去。
顾念兮自以为已经尽全速地出其不意，可对方仅轻轻挥手，便将匕首打落在地。
他瞥了一眼，将顾念兮的手腕大力抓住，摁在墙上，令顾念兮无法动弹，顾念兮感觉顾念兮就像一只被钉在墙上的青蛙，就快要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救命呀！”
阿六见顾念兮求救，竟“噗嗤”笑出声来，“这会才想起求救，你这小脑瓜子反应可真慢。”
“那这个呢？”他没有继续嘲笑顾念兮，将手札塞回顾念兮衣服里，指尖拂过某处柔软的地方，顾念兮感觉自己抖了一下。
“你……”看见他没有翻开手札，顾念兮心中舒了一口气，听得他又再发问，顾念兮赶忙去看，却见他已经将另一块帕子收进了袖中。这是谁的帕子，顾念兮摸不着头脑，她没见过这一方帕子。“这个……”，没容顾念兮解释完，他的手指却摁在顾念兮的唇上，“嘘……这个就当见面礼了，我收下了。”
顾念兮顿时又气又羞，冲他骂道，“你没脸没皮！你丑八怪！”
他笑的更邪气了，“忘了告诉你，我可是万花丛中过，无叶不沾身，江湖人称‘玉面探花’的淫贼……”阿六还想有进一步的动作，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师傅，门主的点心备好了么？”门外传来蟹壳脸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罢了，今日不与你戏耍了。你把门主夜宵送过去。”
顾念兮厌恶地撇开眼，“知道了。”她迅速端起桌子上的一盘点心，飞快地夺门而出。一出门，蟹壳脸被顾念兮撞得侧了一下身，一脸惊讶地看着女子飞快奔走的身影。一扭头，师傅从门里走了出来，带着诡异的笑容，蟹壳脸吞了一口口水，难道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愣在这干嘛，去准备明日的事情。”阿六一声呵斥，蟹壳脸屁颠地逃走了。
“明日的英雄宴，我们走着瞧。”阿六冷哼一声，不知是对谁说的话。
顾念兮端着盘子一路跑了几十米，才猛然想起自己这会的任务。她只顾着逃离阿六的房间，却忘了自己端着的点心是要送去前殿离无双那里的。她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跑到了西苑与前院的交界处，再走几步便出了西苑。
盘子盖着盖子，还冒着温热的蒸气。顾念兮偷偷打开一个缝瞅了瞅，竟然是江南的百合糕。她在浪悠山庄的时候吃过，在藏风岭的澜风堡也吃过，这是浪悠山一带的特产，北方并不多见。
顾念兮原地驻足了一会，正在犹豫要不要送过去。抬眼一看，却看到四多从前院走了进来。“你在这里做什么？”四多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顾念兮问道。
“四多，你怎么从前院回来了？我前面……”顾念兮突然住口，这些日子她开始学会不那么多嘴了，万一说错了什么就不好了。
四多嘴角抬了抬，“阿六师傅让我去送茶水给门主。刚才门主还问到夜宵点心怎么还没送过去，我正要回来拿呢。”她垂眸看了看顾念兮，“你这手上端的什么？”
顾念兮舒了一口气，四多没有隐瞒刚才在阿六那里的事实，看来是她多想了。“这就是点心，他叫我送过去。要不，四多你帮我送去吧。”
“我等下还要去复命，这几日庄内要办大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既然阿六师傅叫你去送，那你赶紧拿过去吧。”说罢，四多便提着食盒朝着阿六房间去了，顾念兮来不及叫住她 ，只好看着她走远了。
这下只能她自己去送点心了。然而，他们都好久没见了，她竟然有些害怕。。
又踟蹰了一小会，顾念兮一咬牙，还是决定把东西送过去，哪怕还是要看离无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呢。她鼓起勇气朝着前院走去，很快便到了离无双的住处。这里看起来很普通，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与阿六师傅的那间屋子差不多。一介堂堂门主，居然住这么简朴的屋子，顾念兮有些吃惊。
她端着盘子的手肘略微酸楚，换了换手，她站在门口没有动弹。此刻竟有些“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顾念兮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窝囊。作为浪悠山庄的人，她此刻手中的点心应该放鹤顶红之类的致命毒药，她的袖中应该藏着一把匕首，进门后随时伺机刺杀离无双才对。然而，此时此刻，她端着好吃的百合糕，匕首又被阿六给拿走了，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她真是是合格的顾家人么？还是她从心底就不愿意杀死对方？
顾念兮站在门前，竟然不敢抬手敲门。就这么静静站着，开始发起呆来。
月色昏昏，不甚明亮。顾念兮站在廊下的身影，一如曾经遇过的场景。
大冬天的夜里，空气中满是冷凝，不一会便开始飘起雪，这一年的年关就要到了。顾念兮站在雪地里，抖了抖肩，开始觉得有些冷。
屋内，离无双正在闭目运功，他盘区双腿，将全身真气运行了一周天，便有丝丝白气从双手中指指尖慢慢散出。
离无双侧耳微动，早已听见门口有人监视。他睁眼，下了床，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吱呀”一声，是门打开的声音。顾念兮被惊了一下，猛然抬眼。
离无双以为会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人，谁料眼前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廊下也不做声，看起来光明磊落，手中还端着盘子。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离无双蹙眉，天气这么冷，这个女人穿这么少站在雪地里，是想冻死自己么。他心中一时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跟着不太好。
顾念兮余光越过他的肩膀，瞥见了桌上的茶碗。
“我……我……”顾念兮一时开始有些结巴，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么？”离无双蹙眉，“这么冷的天气，你打算把自己冻死吗？”
顾念兮正要说话，肩头却披上了一件外衣。她手中的盘子也被离无双拿过，“进来吧。”肩头的温热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念兮一时间感觉鼻头有些酸酸的，心里莫名的有些委屈。
“我……我……奴婢是来给门主送茶点的。”顾念兮垂眸，虽然进了屋子，她却不敢看离无双，不只是害怕还是有些赌气。
“看着我说话。你之前的那股牛脾气去哪了？”离无双放下盘子，看着站在角落里仿佛不存在的人，竟有些不能习惯她的唯唯诺诺，这时候他才发觉内心还是喜欢以前那个跟他对着干的人。
“门主若是没有其他事，奴婢先告退了。”顾念兮蹙眉，一直低着头不去看离无双，此刻也不想多说，她行了个礼，慢慢朝着门口退。
离无双一把拉住她，“本座还没叫你走，你去哪里？”言语间已然不悦，说罢，他一挥手，大门便关上了。顾念兮听得“嘭”一声关门的声音，心中突突一跳，但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离无双看着她垂下的秀发，忍不住伸手将那一丝落发撩起在她耳侧，却被顾念兮躲了躲，避开了他的手。
“我与你无话可说。”顾念兮终于沉下了心，不再用奴婢的字眼，语气冷冷。
离无双心口突然有些堵得慌，“这些日子……你……”
“我过得很好。”顾念兮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休息了。”
离无双仍旧拽着她不放，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盘子，“你不是来送点心的么？不打开，给我盛上？”
顾念兮抬眼，屋内淡淡的烛火，映照着离无双浅银色的面具熠熠生光，她胸口却堵得慌，只觉得那光芒刺眼极了。“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怎么给你盛？”
离无双这才发现自己捉着顾念兮已有许久，她手腕都已经红了一圈，却忍着不说。他有些后悔自己的粗鲁和冲动，每次见到她他好像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弄疼你了么？”离无双轻声问道，顾念兮却并不领情，径直走到了桌子旁，用桌上的小碟盛了几块百合糕。百合糕经过一番等待已然有些微凉，她把盘子放好，便站在一旁。“门主要用餐，我就不打扰了。”
离无双走到她身边，“坐下与我一起吃。”
顾念兮垂首，“这不是我该吃的。门主自己享用吧。”她正欲转身，离无双却仍旧拉住了她。“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么？”
顾念兮轻笑一声，抬眼看着他，“我怎么敢？”她见到离无双如此固执，索性坐了下来，“既然你非要我陪你吃，那就吃吧。”说罢，她夹起一块百合糕，咬了一口，也不理会离无双。
离无双唇边却泛起淡淡的笑容，也坐了下来。见顾念兮吃的还挺香，他不由得问了一句，“好吃吗？这是你家乡的特产，我叫师傅特意做的。”
说到家乡，顾念兮将筷子搁下，脸色有些不好。
离无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不再言语。
“你不吃么？浪悠山的特产，想必你也没兴趣。”顾念兮冷哼一身。说罢，准备将盘子和剩下的百合糕全都装起来，离无双却挡住了她，“我还没吃呢。”
顾念兮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坐在一旁。
“味道不错。”离无双加了一块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着。
顾念兮垂眸，不想说话。就这食物而言，阿六的手艺确实不错，跟她在家里吃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坐了一会，渐渐失去了耐心，起身，“门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她起身，离无双没有拉住她，于是她便端着盘子朝着门口走去。
半晌都没有声音，顾念兮想了想，回首想再说一声。却见桌边离无双脸色不对，她蹙眉，“门主？”
突然，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趴在了桌边，额角冷汗涔涔。
顾念兮吓了一跳，手中盘子脱手而落，“噼里啪啦”一阵碎裂的声音。
外面很快便传来紫玉的询问声，“门主，里面发生何事？”
离无双虽然面色苍白，看了一眼顾念兮，仍旧压抑着胸口翻滚的痛意说道，“退下吧，不要打扰本座休息。”
听得门外紫玉的脚步声慢慢隐去，离无双才猛然盯着顾念兮那张受了惊吓的脸。她的脸上没有预料的神色，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来是他想错了。
“你怎么回事？”顾念兮站在门口的位置，能隐约看到紫玉离去的影子。她朝着离无双走了几步，却又停在了桌边不敢上前。
“看不出来我中毒了么……”离无双感到自己胸口有千根针扎般难受，他朝着顾念兮说道，“你过来，扶我去内室。”
顾念兮蹙眉，犹豫了几秒。
离无双心头有些苦涩，这些日子不见，他们的距离又远了许多，她这幅警惕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死活。
“毒在百合糕里。”离无双眸光暗了暗，瞥过那剩下的一半百合糕。
他撑着桌子，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有些蹒跚，却还是朝着屏风背后走去。这毒性甚是猛烈，再不逼出会渗入五脏六腑。明日便是武林大会，是何人利用她来给自己下毒呢？
顾念兮虽然有些不安，却不想再与他有牵扯，只是看着他步履不稳地朝着内室走去，她一狠心，决定还是不要牵扯其中，丢下一句，“我也吃了，我都没事。你别想再骗我。”说罢，她便奔到门前，身后听得内室里有摔倒的声音。她闭眼，扒着门闩的手握了握拳，咬咬牙便打开门，一阵冷风灌入，她抬眼，这么一会功夫，天空中已经下起了大雪。顾念兮没有回头看，径直冲进了鹅毛大雪之中。
内室。离无双摔倒在床边，只能就地盘腿而坐，开始运功逼毒。外屋传来开门关门和脚步声越走越远，他苦笑，都是自找的，不是么。
阖眼，他静心运功，此刻已是二更，若不赶在卯时复原，明日的武林大会一定会出乱子。
院内，雪花飘舞，一夜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