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三日，却因顾念兮一场病又耽搁了一个多月。
直到十一月初冬时节，他们才回到了浪悠山。
十一月初五，天微微亮的时候，顾念兮睁眼了，看着头顶的帐子，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竹香，前些日期的事情仿佛已经被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只要没有人触碰，它就像是不存在一般。她有几日没见到御风了，最近他似乎很忙。
起身洗漱完毕，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前庭院里竟然满地白霜，细细看去，竟是薄薄一层白雪，才初冬时节这就已经落雪了，顾念兮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嘴角不觉得上钩。一阵风吹来，身上竟有些冷，正欲转身进屋再加件衣服，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昨夜睡得可好？”顾念兮回眸，是御风。他从门侧的廊檐一角从容地起身，抖了抖肩上的雪白的一层。顾念兮的眼角有些湿润，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怎么了。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多久。最近太忙了，今日得了空，只是想早点来等你，看你身子好些没。”他缓缓朝顾念兮走来，背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那浓烈的朝霞有如灿烂的锦绣，包裹住御风的全身，他乌黑的发轻轻随风飘起，俊逸的眉眼炯炯有神地看过来，只看进顾念兮的眼底。
顾念兮一瞬间有些想哭，到底还是忍住了情绪，慢慢扬起一个微笑，“谢谢，我好多了。”
他看见顾念兮的笑容，脸上也浮现了笑容，“那就好。我陪你去用早餐吧，顺便说说回浪悠山庄的事情。”
“好。”顾念兮笑着，心里很舒服，沐浴着早晨的阳光，顾念兮不由得张开双手去拥抱这难得的轻松时光。不知何时，他已走到顾念兮的身侧，轻轻牵起顾念兮张开的手，“走吧”，顾念兮转头，他一脸的平静，顾念兮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顾念兮向院外走去。
顾念兮微微偏头偷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肩头还残留着些许的落雪，此刻竟开始化作水滴，渗入他肩头的衣料，顾念兮突然停住脚步，他转头奇怪地看顾念兮。“怎么了？”他轻声开口问道。顾念兮从怀中拿出帕子，靠近他一步，轻轻用帕子拭去他肩上的雪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念兮，顾念兮抬眼：“雪水很凉的，小心感冒。”
他嘴角有着上扬的弧度，眼中是满足的神色，顾念兮把帕子递给他，“还给你吧”。
“留着吧，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顾念兮没有说话，稍稍抬头看着他，他轻柔地笑着，顾念兮牵了牵嘴角道：“好”。
当顾念兮们走到饭厅时，堡主御震天和夫人莲月已经坐在那里了。顾念兮略略停顿了步子，朝着御震天拜了拜：“堡主、夫人。”
御震天点了点头，“顾小姐，听风儿说，你的身子不好，今日便叫大夫看看吧。”夫人莲月坐在一旁，安静地像不存在一般。顾念兮的目光扫过她没有表情的脸，缓缓落在御震天身上。
“谢谢堡主。”御风轻轻握了握顾念兮的手指，顾念兮转眸看着他，不知何意。
“爹，明日我要陪念兮回浪悠山庄安葬顾庄主。”
御震天瞥了御风一眼，把目光转向顾念兮。
“顾小姐真是孝顺，倒是老夫这些日子忙过头了，怠慢了顾小姐。那风儿你安排吧。多带些侍卫保护顾小姐，这几日外面不太安宁。过来坐。”御震天招了招手。
“嗯。”御风牵着顾念兮到了桌边坐下，顾念兮坐在御风旁边，他的右侧是御震天，莲月挨着顾念兮左侧，顾念兮偷偷瞥了她一眼，她眼中无神，像是没睡醒似的。
“吃饭吧。顾小姐多吃点。”御震天朝顾念兮示意，顾念兮微微笑了一下，“谢谢堡主。”
“吃吧。”御震天开口，莲月夫人机械般地开始动筷子，顾念兮稍稍有些奇怪，但仔细看去又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她旁若无人地夹着面前的菜，顾念兮也不好一直瞅着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顿丰盛的早餐上。
“多吃点”，御风为顾念兮夹了好多菜，顾念兮笑着看他，“可以了，不用这么多”。
“你身子不好，需要补补”，御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御震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顾念兮心道他那日的态度分明不愿顾念兮和御风来往，今日怎么又默许了。
一顿早餐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御风和顾念兮决定在澜风堡的各处去走走，听说这一片的后山也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顾念兮心下一动，想要去那里看看。御风便带着顾念兮去了澜风堡最高的地方，断峰崖。
站在崖顶，顾念兮微微有些头晕，因为顾念兮一直以来都有些恐高。御风似乎看出顾念兮的不适，轻轻揽住顾念兮的肩，顾念兮没有挣开，反而稍稍靠近他一点。
“你怕高？”
“嗯，从小就怕”，顾念兮都不敢看悬崖底下，微微偏头看着御风的肩膀，“那顾念兮们还是回去吧”，他护着顾念兮离开了悬崖边，朝着断峰崖另一边的宽阔的草地走去。
顾念兮突然想起早上那位莲月夫人，不禁好奇起来，“御风”，他看着顾念兮，“那位，莲月夫人不是你的母亲吧？”
“不是。她是顾念兮爹的小妾。”
“哦，觉得她怪怪的。”
“莲月夫人的精神不太好。”
“哦。”顾念兮再无询问，总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奇怪，莲月在顾念兮的脑海中似乎有着莫名的熟悉，但顾念兮又没有以前的记忆，真的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明日几时出发？”顾念兮抬眼，御风看向顾念兮，“卯时一刻出发，三日后可以到达。”
“嗯”，顾念兮收紧了些身上披着的风衣，断峰崖上风很大，吹起顾念兮的裙摆，御风的外衣同样飘着，风中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潇洒的神情，顾念兮不由得看得出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突然敲敲顾念兮的额头，顾念兮猛地一惊，看向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有了失落，低下头，嘴角一抹自嘲。
“你怎么了？”
“你在想他么？”
“他？”谁呀？顾念兮都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心里的那个人”，他抬眼，“白幻尘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
“……”他不语，只是定定望着顾念兮。
“白幻尘”，顾念兮看着他，感觉有些奇妙。风刮过平底，枯草一片片被压倒，御风的眼神有些受伤，顾念兮竟有些不忍了。
“白幻尘，他是……”
“他已经死了”，顾念兮低下头，嘴角淡淡的嘲讽。
“我知道你很怕”，顾念兮抬眼，惊讶于他这句话。
“你喜欢他，没有错。”
顾念兮惊讶地看着他，不语。
“但是”，他忽然靠近一步，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竹叶的香味，顾念兮微微侧首，胸膛中一颗心开始加速。
“但我也不差”，顾念兮抬眼，他有些无赖似的笑着，眼中是顾念兮不曾见过的认真，“而且，我一定会待你很好，比他更好。”顾念兮有些动容，眼角莫名地想要流泪。
“御风。”顾念兮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怕一张口又是满满的伤害。
“为何不给我机会呢？”他轻轻握住顾念兮藏在袖中的手，顾念兮想要抽出，他却握得更紧。
“我……我不知道。”顾念兮有些惊慌，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白幻尘在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心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心中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喜欢。如今，浪悠山庄覆灭，她孤身一人，御风却因婚约的身份对她这么好。
御风脸上浮起一丝笑，“不要抗拒我。我心悦你，绝对真心。”顾念兮怔住，这样的告白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看着御风认真的表情，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顾念兮意识到不对时，他已经低头吻住了顾念兮的唇。
这轻轻地吻落在顾念兮的唇，是微末的清凉，夹杂着空气中的花香，他身上的竹香，还有微风吹过的一丝丝痒的感觉，顾念兮一时竟有些迷醉。他缓缓离开顾念兮的唇，嘴角一抹满足的笑意，顾念兮不敢看他的眼，微微低头，脸上有些发烧。她心跳加速，乱如一团麻，她有些隐隐的不安。
“兮儿，现在我可以这样叫你么？”“兮儿？”
“我……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你。”顾念兮蚊子一般哼哼了一句。
“我会等你，等你真正喜欢我。”
顾念兮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一条裂缝，他像一道阳光，正悄无声息地流进去，像汩汩的泉水般缓缓洗濯着顾念兮心里的阴影，直到它们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崖顶的风从峭壁处吹到这一片枯草，吹起他的衣摆。顾念兮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半日后，他们踏上了回浪悠山庄的路。
顾念兮坐在豪华的马车上，轻轻靠在车壁的角落，身下是御风特地为顾念兮准备的软垫，摸着垫子一角满是绒毛的暖和的表层，顾念兮的心里在这寒冷的冬天又变得稍稍温暖起来。马车还未出发，停在澜风堡的大门外，顾念兮的包袱早被下人准备好了放在马车里的行礼中。顾念兮轻轻挑开马车一侧的窗帘，一股冷风迅速灌了进来，顾念兮赶紧避开着，但还是禁不住向外望去，御风还未出来。
“暗影”，顾念兮看向马车边恭敬地站着的随从暗影，他是御风的随从。
“小姐有何吩咐么？”暗影略略弯了身子，恭敬地回答道。
“哦，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家公子为何迟迟不见人呢？”
“公子正在与堡主议事，交代了请小姐稍等。”
“嗯”，议事？顾念兮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他们有什么好商议的呢？想起这些日子御震天对顾念兮的态度从起初的不屑一顾到现在的关心备至，顾念兮不禁有些奇怪。还有那日见过一面的莲月夫人，也是透着古里古怪的，瞥了一眼“澜风堡”三个大字的匾额，顾念兮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公子”，暗影恭敬的称呼打断了顾念兮的思考，顾念兮转头看向门里，冷风还是不断地灌进来。
“兮儿”，御风一身雪白的袍子，一圈兔毛领子，看起来华贵不可言，更显得丰神俊朗。
“你来了”，顾念兮点点头。
他一步上前放下顾念兮面前的帘子，然后从马车正门上来，坐在顾念兮对面的软垫上，马车本不算太大，御风的气息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顾念兮的肺一吞一吐间全是他的味道，淡淡的竹香，很好闻，她的脸不经意地有些发红，顾念兮只好低下头，隐藏自己异样。
“坐过来点吧，窗口旁受风，对你身子不好”，他伸过手来，顾念兮点头，将手交给他，借力起身挪到了他的正对面的位置，是不受风的那一侧窗边。顾念兮侧头，看着纱窗外，地上一片白茫茫的，厚厚的一层雪，顾念兮恍然记起去年北京的那场雪，心中不禁有些怅惘，来到这里都已经三个多月了，顾念兮都快要不是自己了。顾念兮抚上自己的右脸，从怀中取出青花来，认真地照着，模糊的黄铜中还是倒映出顾念兮的影像。这段时间顾念兮经历了太多，全都超出了顾念兮的认知范围，这里不是文明社会，不是法治社会，可是顾念兮一个从小成长在现代化社会的人，竟然也在这蛮荒的时空生活了这么久，久到顾念兮以为顾念兮都快完全变成了从前的大家闺秀顾念兮了，久到顾念兮心动过、忧伤过、错过，久到顾念兮在不知不觉中已卷入了莫名其妙的仇恨中。
“兮儿？”御风的声音惊醒顾念兮的冥思，顾念兮猛然抬眼，他眉眼满是关心的神色。
“怎么了？”
“你有心事么？不开心？”他小心翼翼的神情让顾念兮有些负疚。
“没有”，顾念兮摇摇头，嘴角挂上一个笑容，示意没有心事，可是又骗得了谁呢？聪明如御风，怎么会看不出强颜欢笑？
“出发了，小心坐好。”
“嗯”，顾念兮调整了一下情绪，轻轻靠在软垫上，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地动起来，暗影在前面驾车，顾念兮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频率前后轻轻晃着，时不时就要和御风拉近一点，偷偷瞥一眼他，他似有所察觉，笑笑道：“干嘛偷看我？”
顾念兮恍然看见一抹白衣笑着问道：“你在偷看我？”顾念兮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御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顾念兮点点头，心道这便是他们的不同了，记起白幻尘的白衣和身上的淡淡百合味，顾念兮心头一点思念悄悄蔓延开来，马车里没有人再说话，他们都静静坐着，一如七夕那日顾念兮与白幻尘的出行。
眼皮有些重，因为想到今日的回程，顾念兮这几日竟然兴奋地没有睡好，现在眼皮开始打架了，顾念兮微微眯着眼，看在软软的背垫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