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来临时,S市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暴雨伴随着狂风肆虐着每一条街道,将一张张铁皮的招牌抛向天空,撞向高耸的大楼,风华大厦的大面积的落地窗户,也因此碎了好几块,关雅阳位于三十九楼的办公室也没能幸免于难,庆幸的是当时是晚上,关雅阳并不在办公室里,只是大面积的玻璃碎了一地,整个房间像被灌过水一样湿碌碌的,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泡在水里,电脑包括那些重要的文件,全毁了。
关雅阳面无表情站在满室狼籍的办公室门口,听吴秘书颤抖着声音向他汇报说,昨天从董事会发来的关于水族馆投资案的批示文件也全部毁了时,他也只是冷冷地摆了摆手,说:“那个投资案先搁置下来,暂时不要提了。”
“关总……您确定?”吴秘书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关雅阳之前有多重视这个投资案,公司上下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一个月前,他还曾经玩命一样开了整整一天的会议,制定好了应对方案,提交到了董事会,等了一个多月,直到昨天批示才终于下来了,他竟然一反常态,只是冷冷地看了几眼,便让丢在文件夹中,今天听到文件毁了的消息,也没有着急,还说要搁置下来……
看着关雅阳离开的背景,吴秘书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是老板心,海底针啊。
原飞鱼的假期结束,照常去水族馆上班,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整个人显得比之前还略消瘦一些,做起事情来更加卖力。
塔塔死后,馆里新引进了几头成年虎鲨,虽然这并不是馆里第一次引进虎鲨,所有的潜水员也都有跟虎鲨打交道的经验,但是虎鲨毕竟不比护士鲨那么温顺,它们向来以凶猛残忍著称,所以喂食时间几个大男生都有点胆怯。
“我去吧。”原飞鱼换好潜水衣,正在戴护目镜,一边说着一边朝周威伸了伸手。
周威正看着水下的庞然大物发窘,新进的这几头虎鲨可比馆里原有的几头体型大多了,他有过被虎鲨的牙齿撞破头的经验,所以心里总是有些发憷,大脑刚开了一会小差,就见原飞鱼朝他伸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头傻脑地问:“什么?”
“当然是饲料,或者,你主动献身下去让鲨鱼们开开荤?”原飞鱼斜了他一眼,玩笑的口气,眼神却冰冰的,吓了周威一跳,慌忙将手里的一袋鱼递过去。
好在那几头虎鲨从小也是人工喂养长大的,没有野生的那么凶残,喂食还算顺利,中午的时候外面又下了大暴雨,这种天气馆里一般都没什么人,原飞鱼坐在更衣室里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发呆,张姐也乐得清闲和几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躲在更衣室里闲聊,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
“你们听说了没,城西的好几条街电路都出了故障,很多家公司都被迫停业了……”
“出门买菜都成了问题,我们家都快断粮了。”
“早上出门上班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看新闻好象台风快要来了……”
“哎哎……你们看,报纸上写的丰华大厦三十九楼总经理办公室的整面落地窗都被风卷起的铁皮招牌砸坏了……文森路一家店铺的招牌被风吹了下来, 还砸死了人……”
“作孽呦……”
原飞鱼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只隐约听到“丰华大厦三十九楼总经理办公室整面落地窗都被风卷起的铁皮招牌砸坏了……还砸死了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那个女工作人员的手,惊恐地问:“你说的是我们市里那个丰华大厦?”
“是啊……”那个女工作人员被原飞鱼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举了举报纸,指着上面很大一副的照片说:“你看,照片都在这。”
原飞鱼扫了一眼照片,只见照片上整洁气派的丰华大厦沐浴在狂风暴雨中,有好几层楼的落地玻璃都被毁坏,其中关雅阳的办公室所在的那一层毁坏情况尤为严重,她经常仰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犹如鲨鱼张开的嘴巴,周围布满参差不齐的獠牙。
她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紧,然后疯狂地在更衣柜里翻找手机,拨通一个被自己删除,却早已熟记在心的号码,号码拨通,很久没有人接,再拨第二遍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了。
他不接她的电话……
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应该已经恨透了她这种,反复无常的女人了。
又过了一会,被放回更衣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冲过去,飞快按下接听键。
“刚才手机没电了。”虽然电波很不稳,杂音很大,但是依然听得出是关雅阳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原飞鱼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出了嗓子眼,努力稳了稳呼吸,才勉强让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不再颤抖,“我……我看了报纸……”
“我没事。”关雅阳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的道谢:“谢谢你的关心。”
“恩……”原飞鱼沉默。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那么,再见。”
通话结束,屏幕上显示出通话时间为十五秒,这是他们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说话,算上杂音浪费掉的时间,总共十五秒。
下了班,原飞鱼绕了很远的路,去了市里的一家医院的妇产科,最近她总是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这个月的例假还没有来,虽然她例假的时间一直不太准,这一次也没过多长时间,但是她心里总是带着某些希翼,还是想检查一下。
跟所有看妇产科的人一样,医生给她填了化验单,抽血化验完,拿着化验单再回到医生那里,将化验好的数据给医生看。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医生,胖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样子很和蔼,看了她的化验单之后,抬头看了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紧张的原飞鱼一眼,说:“你有些贫血,回去要好好调养身体。”
“没有怀孕吗?”原飞鱼紧张地抓紧背包带,身子朝前倾了倾。
“你想要怀孕还是不想要怀孕?”医生推了推眼镜,坐直身子,有些不确定原飞鱼的问句中的事实意图。
原飞鱼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我想要怀孕,我想要个孩子。”这恐怕是她跟关雅阳之间最后一点牵绊了,她不想就此放弃。
“很抱歉。”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不过,我要劝你,好好调养下身体,你是属于寒性体质,本来就不易怀孕,而且即便怀孕了,流产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为了将来的孩子,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谢谢。”原飞鱼点了点头,默默站起身来。
走出医院,雨似乎小了很多,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挡,路上的行人慌慌张张往家里冲,由于路上积水太多,好几条线路的公交车都停止运营,原飞鱼只好撑着伞在路边等出租车,但是这样的天气,谁都想早点回家,出租车顿时紧俏起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辆空车,她也不着急,只是撑着伞,呆呆地站着,仿佛木雕一般,在一片纷乱的雨幕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脚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每每阴天下雨伤疤处就会发痒,因为痒的位置是在脚心,她从不敢去挠,因为那种地方要是挠起来,不但不能解痒,反而会越挠越痒,而越痒就越是想挠,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就像某种阴郁在她心头的情绪,每每想起时,就如脚心上发痒的伤疤,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最后只落得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如此绝情,当真连一点的牵挂都不想留给她,她舍去了尊严,求得一夜欢愉,只想让他给她留下些什么,现在却成了一场空,她看过那本言情小说上,男主角和女主角,明明也只上了一次床就有了孩子,她以为她也可以,但是现在想来,那些根本就是骗人的。
她站在雨里,胡思乱想,头顶上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听得人很想哭,但是眼泪似乎已经干了,努力了很久终究还是没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