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艾其实早就听到楼下的响动,没有动。
最近几天,她发现公司和住地已经常有陌生人活动。来人远远跟随着、逡巡着,甚至完全不避讳地用身体语言告诉她,他们就是针对她的,但暂时不会打扰和干涉她。
孙艾知道,这是警方的姿态,她明确地被监控了,虽然人身自由未被限制。
孙艾索性来个自我限制,不去上班了,也不外出活动了,静等着。
她等到的人是预料之内的。
对方不会粗暴地敲门,更不会破门而入。在一声拖长的门铃后,无声地在门后等待。
门一开,意料之内,是郝涛。
孙艾做出请进的手势:“朱警官没来呀。”
郝涛婉拒进入的邀请,一边应道:“朱队请我来接您。”
“接我干什么,去里面看我老公吗?”
郝涛想了想,答道:“是,但不完全是。”
孙艾忍不住笑了,笑声延长了一段时间。她一边笑,一边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时候的,那就走吧。”
她伸出双手,请郝涛给她戴上手铐。郝涛摇摇头,说不必了。一个在附近巡视的人走上来,询问需不需要一同坐车前往,这是协助押送的意思,也被郝涛婉谢了。
郝涛开着车,孙艾坐在驾驶副座上,犹如一起奔赴一次朋友间的聚餐。
“什么时候知道的,”孙艾问。
孙艾没有说明知道“什么”,或者一句话很难说清这个“什么”,两个人都明白方向所在。
郝涛说:“朱队会跟您谈的。”
“你已经工作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吗,什么都是朱队。”
郝涛沉默了一下,反驳道:“有,我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
“我的想法是,很少见到像您这样智商、情商、颜值都高的美女,可惜……”
“可惜没有走正道,对吗?”孙艾说,“你们警察是不是有教育人的职业病。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你办了这个么多案子也早该明白了吧,不要轻易给别人下结论,什么是正道,什么是歪道……”
郝涛单手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叹气道:“你现在不像你自己,像另一个人。”
“谁?”
“你的好闺蜜,莫晓晓。”
孙艾的嘴角不由泛起了冷笑,我何止是像她。
数天前,郝涛前往一个警方备用的住所,通知莫晓晓,她的事情快要结束了。
莫晓晓没有真正失踪,是被警方隐藏了起来。数月前,警方从从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手中接收了她,朱警官对她说,期望她被警方保护一段时间。
莫晓晓刚刚摆脱了险境,就恢复了她的桀骜。她一开始不答应,说凭什么,我没有犯法,还有工作要做。
朱警官说:“同意吧,美女,这次隐藏是为了你的安全,也有助于弄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警官的说法很奇怪。在听到这个奇怪说法时,一缕阳光突然从窗外落下来,像柱子一样打在莫晓晓的脸庞和身躯上。
莫晓晓微闭上眼睛,还保留着一点视线。周围的一切景象都模糊了,空气里的灰尘却清晰起来,一粒粒变得像核桃那么大,纷纷沓沓,摇摇坠下。
莫晓晓一下子流了眼泪,说:“好吧,我真地很想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莫晓晓被警方秘密安置期间,针对外界的消息是她失踪。警方像处理一起失踪案那样做所有该做的事情,包括郝涛去她的家乡小城调查寻找。
朱警官说:“想在一件事情上骗别人,就得连自己都一起骗。”
在莫晓晓“失踪”期间,一些人关心她的去向,另一些人关心的,是如朱警官承诺的问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罗迅在分局招待所住宿前后,时时想到这个问题。
他等待了两天,警方告诉他,可以见到她了。
他的心脏像要从里嗓子眼里涌出。
这是一个多年来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现在,他却比任何时候渴望见到她。
那个人出来时,罗迅不由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
莫晓晓打量一下罗迅,笑了,带着素常的玩世不恭。
“什么时候担心起我来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罗迅想问问她最近都在哪里呆着。警方把她秘密地隐匿起来,是怎样跟她讲的,还有许多关于过去和现在的事情,但一下子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说出一句。
“如果你发现,你不是莫晓晓,你会信吗?”
莫晓晓瞪大了眼睛看着罗迅,像是看到世界最奇怪的生物,尖厉的笑声随后喷薄而出。
“我不是莫晓晓,那我是谁呢,难道是你老婆,我倒想呢。”
罗迅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一下子搞不清楚,但是,会搞清的。”
“有法子帮你搞清,”不知何时,朱警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近旁,“牛叉的技术,不是光犯罪团伙有。”
罗迅转过头,仰视着朱警官,犹如仰视着一幢高大的建筑。他喃喃起来,既像讲给另外两个人,又像是自言自语:“真地可以搞清楚那些我不明白的事情吗?”
朱警官不再搭理这个恍惚的男人,转向莫晓晓:“谢谢这次配合。”
“不客气,你们警察挺逗,”莫晓晓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那个地方呆着不出去。”
“这就够了,”朱警官说,“答应的事情,我们一定做到,会帮你搞清你是个什么人?”
莫晓晓微微动容。当时她突然被这句话所打动了,但直到此时,她并不明了这个警察的意思。
罗迅完全听懂了,他犹如催促:“请帮我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人,还有我。”
莫晓晓还是听不懂,罗迅嘴里的“她”,听上既像她自己,又像是另外一个人。
朱警官笑道:“她是什么人,可能就要弄清楚了,但我怕你会搞不清自己是谁,就像我有时候一下子糊涂了,也弄不清楚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