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梧坐在小几旁，似是并没有看见梅香，自顾自地拨弄着碟中的荔枝，梅香怔怔地站在门边，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十指修长有型，指尖晶莹，仿佛美玉雕成。
“还不进来？”
梅香听他突然开口，只得战战兢兢往前挪了几步，心怀忐忑地唤了一声：“先生。”
“做甚扭扭捏捏的，莫不是还要我亲自动手？”
梅香一惊，凤环那丫头，怎可以不事先告诉她一声白大少爷是个如此开放之人，她只得作出惶恐状，一字一顿地说：“梅香不敢。先生于我而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白若梧从碟中拈起一枚荔枝，唇间露出一丝玩味笑意，轻声说道：“我现在才知，原来替我剥个荔枝亦能算是一种亵渎。”
梅香面露微讶，整个人松了口气：“原来就是剥个荔枝呐。”
“不然呢？”白若梧轻挑着眉梢轻飘飘地反问，梅香顿时大窘，心里怪起了凤环。要不是她平日从市集上收集了太多小艳本予，她刚才又怎会一时之间想入非非。
梅香干脆选择笑而不答，走到他身边剥起了荔枝。她本就是受尽荣宠的大小姐，哪里服侍过人，于是拾起荔枝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条缝，继而才用手将荔枝壳慢慢剥开。
看着梅香递来的荔枝，白若梧只是淡淡斜睨她一眼，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拾起碟中另一枚荔枝，在壳外的红痕上轻轻一掰，荔枝壳轻而易举地就被剥下。
“看会了么？”白若梧将绝色俊容转向梅香，柔柔腻腻的开口问道。
梅香不大爽快，小嘴一嘟：“懂了，先生您原来是在嫌弃我咬过的荔枝太脏，那忒可惜了，梅香只好自己享用了。”说罢便将手中那晶莹剔透的荔枝肉送入口中。
白若梧呵呵笑了笑，口吻很是轻佻：“姑娘发起脾气来倒是娇滴可人，真真叫人心神摇曳。”
梅香被他说得心头一颤，脸红了红，面前的男人一派活脱脱的妖孽长相再加上含笑勾魂的细长凤目，让她不由别过视线不敢正视他，却还故作镇定地伸手去拿另一枚荔枝，手背却忽然被他按住，玩世不恭的话语又起：“这细皮嫩肉的纤纤玉手，怎可用来干这般粗活，是我疏忽了，姑娘还是回房歇息吧。”
梅香如临大赦，道了声谢匆匆退至门外，却又听他说：“等等。”
她不由腹诽，此人变化多端，委实是个顶顶麻烦之人，面上却显出一副谦恭之色，转过身去：“不知先生还有何吩咐？”
“这荔枝你且拿走吧，就当是我为刚才的失礼给你赔罪。”果真是个小器之人，一盘荔枝就想将她打发，她接过盘子准备离开，见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忽然道：“你……”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最后只化为四个字，“路上小心。”
小意给梅香安排的住处距离此处只需穿过一个后院便可，此时此刻，月贯中天，院内极其清幽简单，风景素净如墨画，唯有几株梅花树稍许勾勒出几缕斑驳韶光，树下趴伏着一条毛色雪白的大狗，口中衔着一片红色的花瓣，正警惕地瞪着梅香，一声不响。
梅香将将触及到它的眼睛，身上就不由一片冰寒，只觉得毛骨悚然，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她顿时心里透亮，终于明白了适才白若梧的担忧之状源于何处。
大白狗猛地向她扑了上来，她“哇”的大叫一声，拔腿就跑，盘里的荔枝散落一地，房内的白若梧听到凄厉的惨叫声，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追着梅香的大白狗闻见身后的熟悉味道，立刻转过身去，在来人的月白色长衫上亲昵地蹭了蹭。
梅香跑了一路，直到跑到了一间雅致的竹屋跟头才发现那条白狗并没有追上来，她一手撑在墙上顺气，胸膛由自起伏不定。
忽然听到竹屋里头传出动静，有人说：“你们快来看，这个是不是就是明日的试题？”
另一人道：“小子真有你的，果然被你找到了。”
梅香用手中的空碟子半遮住脸，悄悄朝里面探了探，是三个约摸十四来岁的少年正手持烛火对着一卷卷宗喜笑颜开，梅香看他们偷偷摸摸的样子，估摸着该是书院里的学生。
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想抬步离开，却好巧不巧地同其中一个从屋里窜出的少年撞个正着，她整个人吓了一跳，却被那人捂住了嘴：“莫要叫。”想是害怕被认出来，他们已经吹熄了蜡烛。
梅香呼吸困难，连连点头，他这才放开了她：“你是谁？”
梅香灵机一动，这里乌七抹黑的，只知他们瞧不见她的面貌，便轻声道：“奴家名唤小蘑菇。”
“小蘑菇？为何我们从没听过你。”
“我只是书院里一个打杂的，在后面洗衣做饭干粗活，你们不知道我实属正常。”
“今天你看到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许透露给先生听，不然有的你好看，知道吗？”少年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
“奴家只是恰好经过，见到小公子们这么晚还在挑灯夜战，苦读诗书，甚是佩服，却又心生不忍，才会停步在外，想奉劝公子们一句……”
“什么？”
“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少年轻轻咳了咳，放开她：“你快走吧。”
“是。奴家告退。”
她今日果真是出门不利，初来乍到的第一天，便叫她水生火热，心惊胆战。
第二日，白麓书院半学斋内，学生们都在安心考试，梅香无所事事地倚在窗外，一眼就认出了昨夜所见的三个少年，他们个个眉头深锁，断不像先前早已见过试题那般，梅香暗想他们的做戏功夫当真一流。
交卷钟声一响，他们缓缓步出书斋，忿忿地交头接耳：“定是昨日那个小蘑菇将这事告诉了先生，先生才会临时改了试题，待我把她找出来，一定安个罪名让爹爹好好修理他一顿。”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尽数落入梅香之耳，她窃喜，庆幸自己未有说出真名，却突然听得有人在身后唤她：“小蘑菇，快去云门酒肆买些东坡肉来。”
那温和俊秀的声音梅香一听便知出自何人，她转过头去，问了声：“为什么要我去？”云门酒肆是宁州城最大的酒楼，初进宁州城的时候她在城门口见过，与此处隔了整整三条街。
白若梧轻轻笑了笑，慢悠悠道：“你既然一心想做打杂的，我又怎么忍心违了你的意？”凤眼里难掩笑意，透着几分暧昧，几分玩味，她猛地一惊，刚才他居然唤她小蘑菇，料是他昨夜定将所有事情都看在了眼下。
她忙不迭从白若梧身上扯回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三个少年，他们也正瞧着她，那眼神真真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她暗暗叫苦，这次真的栽了，而且还栽在了一个看似为人师表人畜无害受的先生手中。
魔音又起：“记着，快去快回，免得凉了还须得叫你再跑一趟。”
这三条街的路，即便买了热的，待她走回书院，也一定凉了，这种戏弄人的手法，她哪会上当。
上街转悠了几圈，眼见时间消磨地差不多了，她便随意挑了间附近的酒肆买了些，匆匆往书院赶去。
“你确定这是云门酒肆的东坡肉？”白若梧坐在倚梅轩的榻上，逗弄着脚边的大白狗。
大白狗用它那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盯着梅香，威风凛凛，想是碍于主人在旁，才没好意思猛扑上去，梅香有些心虚地道：“是。”
他接过后挑了一块最大的送到大白狗嘴边，大白狗闻了一闻就别过脸去，不给她丝毫面子。
他长叹一声：“小蘑菇，知道它为什么不吃么？”
“不知。”
“因为二喜它平日只吃云门酒肆的东坡肉。”
梅香一惊，连忙躬身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只因今日云门酒肆的东坡肉已经售完，是以我才……”
白若梧打断她，自顾自对白狗道：“小蘑菇做错了事，二喜你说当不当罚？”
白狗极通灵性的“嗷”了两声，梅香低着头不说话，只听他道：“那就罚你在这屋里练字吧。”
“欸？”梅香接过宣纸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白若梧。
“照着这个写，就算学不成十分像，也必须练到九分。”随即又指了指屋里摆着的那些姑娘们送来的绸帕罗扇等，接着道：“等练像了，这些签名的杂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白若梧带着二喜走出倚梅轩，小意等在门口，有些嗔怪道：“先生，您明知道二喜只吃素食，刚才居然还用东坡肉哄它，险些叫它破了斋戒。”
一缕清风淡淡扫过，白若梧浅淡一笑：“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二喜是断不会开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