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慈母形象，若不是那日听到她和白若桐的对话，梅香一定会事无巨细得和她促膝长谈，但现下梅香只觉得这位白夫人表里太不如一。
她作势想了想说：“先生平日里都在书院教书，不教书的时候，也就在房中看书画画，很少出门。”
“那他都会见些什么人？”
“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书院的学生，偶尔也会去学生家中家访。”
“就这些？”
梅香重重点头：“嗯，先生是位敬业的好先生，学生们都喜欢他。”
然后她作势又想了想：“对了，先生还特别喜欢一事。”
“何事？”白夫人两眼放光。
“吃荔枝。”
她终于放弃从梅香口中探到白若梧的底细，便道：“好的，你退下吧。莲儿，毕竟是若梧的人，你要对她客气些。”
白若莲轻轻应了一声。
梅香暗喜，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堪称完美，等白若梧回来了定要向他邀功。
她没走几步远，就听到白若莲叫住她：“喂，你去哪儿？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走了？”
梅香转过头，道：“白小姐，刚才夫人也说了，我是大少爷的人，须对我客气些。”
白若莲冷笑：“哼，下人而已，又不是夫人。”
梅香气恼，心里暗道，早晚会成白夫人，气死你。
“这天热得很，你帮我去城东买碗冰镇绿豆汤回来。”这天那么热，待她买回来，早就不冰了，想来白小姐到那时又能琢磨出法子折磨她了。
梅香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回去抱着三笑便准备上街，到了白府门口，正好碰到白若桐，他问她：“小蘑菇，你去哪里？”
“去城东给白小姐买冰镇绿豆汤，你们姓白的，果然是亲兄妹，连捉弄人的法子都一个样。”她显然心情不大好，又想起当日白若梧让她去云门酒肆买东坡肉的情景，不免口吻差了些。
白若桐倒是有些云里雾里，自己又没让她去买绿豆汤，哪来这么大脾气，却还是温文道：“你去罢，回头我差人去冰窖里给你备些冰块，不然若是绿豆汤不冰了，莲儿又得找你茬了。”
比起以捉弄她为乐的那对白家兄妹，这白若桐真的是个善解人意的主儿，梅香对他千恩万谢以后，欢欢喜喜得离开了。
果不其然，白若莲拿到冰镇绿豆汤以后，发现依旧冰凉得无可挑剔，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挥了挥手便让梅香离开。没走几步，又似想起什么，道：“对了，那日看到你给大哥绣的香囊甚好，你也给我绣上一个。”
梅香问她：“白小姐想要什么图案？”
白若莲的脸稍稍红了红，却是依旧盛气凌人地说了两个字：“鸳鸯。”
日子张牙舞爪地一天天过去，正午的日头最为热烈奔放，梅香斜躺在紫檀木贵妃榻上，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满算算白若梧也出门一个多月了，眼见明日便是白老夫人的寿辰，她的绣品如期完成，他是不是也会如期回来，不自觉地，心里萌生起一丝小小的期待。
白老夫人的寿宴设在沿湖处，桌案沿着岸边而设，布置得花团锦簇。因着梅香的身份，她的位置在末席的最末端，半隐在黑暗中。灯火通明处，早已经坐满人，彼此谈笑。
人声鼎沸中，梅香一眼便看见了白若梧，他坐在首席，正举着酒觞向白老夫人祝寿。虽是一身素缎长衫，却生生将他映得满身矜贵气度不凡。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察觉到白若梧深幽的目光掠过众人，亦投向了她。
梅香匆匆转开眼光，只见白若莲穿着亮眼的桃红色衣裳，正腻在沈耀飞身边说着什么，发髻上的流苏发饰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也左右摇摆着，十分好笑。
轮到白若桐祝酒了：“若桐恭祝祖母福寿绵长。”
白老夫人端起面前酒樽稍稍一抿，白若桐命人将绣品呈到了老夫人面前。
白老夫人见了这绣图怔了怔：“这画是谁绣的？”
梅香快步走到席前，微微屈身：“是小蘑菇和另外十位绣女所绣。”
白老夫人细长了双眼，问道：“我记得你，是若梧的贴身丫鬟，对吗？”
“正是。”
白老夫人立时眉开眼笑：“这么好的绣工，险些叫我以为是阿凝起死回生了，没想到现下白府竟是藏龙卧虎。”说罢她又看向白若梧：“若梧，你真是有心了。”
白若桐脸色有点难看，洒然一笑，抬首饮尽杯中酒。
梅香顿了顿，开口道：“老夫人误会了，是二少爷千叮万嘱，命我在您寿诞之前完成此作，好敬献给您作为生辰贺礼。”
白若桐闻此言眉眼一惊，但只微微一瞬，便恢复如初。只见白老夫人看了看白若桐，慈眉善目，缓缓道：“有心了。”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和乐融融地散去。
梅香和众下人们等人走得差不多时，才缓缓向白府行去。见白若梧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她忙小跑着上前，问：“先生是在等我吗？”
白若梧没有否认，细长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噙了丝笑纹，却是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我只离开几日，你便已经在替你的未来夫婿争宠了。”
梅香听他这话嘟着嘴埋怨道：“先生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您大忙人日理万机，连和我这个贴身丫鬟道个别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还会有空记得白老夫人的生日。”
白若梧凤眸轻眯：“生气了？”
“先生明知道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还留我一人在白府，您就不担心我？”
“不是还有你的未来夫婿？”
梅香一跺脚，狠狠道：“你要再提未来夫婿这四个字，我便……”
“便怎么？”白若梧眉梢微挑，等着她的下文。
“便不嫁了。”
白若梧笑：“你嫁或不嫁，本就同我毫不相干。”
“我若不嫁，便一直跟着先生，一定烦死你。”
“有佳人伺候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梅香闻得此言，小脸红了红，别人夸奖了自己，自然是要礼尚往来，睁大眼细细地打量了白若梧一番，斟酌道：“唔，其实若能伺候先生一辈子，梅香也算是三生有幸。”
两个人就着月色，行走在湖岸边。
一轮圆月映着整片湖，仿佛为静躺的睡莲花瓣铺了一层淡淡的轻纱，蛐蛐的叫声阵阵，梅香不发一言，唯恐惊散了这份美丽。
“喵。”一声轻微的猫叫从不远处传来，梅香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只灰白色的小猫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左边前爪卡着一个碗口大的铁夹子，鲜血淋漓，它用舌头不断舔着自己的伤口，看到梅香走近，眼神里透露着恐惧。
梅香蹲下身，查看它的伤势：“小猫咪，我是来帮你的，乖，不要动。”
她耐心地将那铁夹子取了下来，掏出锦帕替它包扎，那小猫许是知道自己刚才伤了好人，竟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梅香的手背。湿湿地、热热的、痒痒地，梅香笑着看了看白若梧：“先生，你看这小家伙，真是可爱。我可以带回去养吗？”
“随你，不过我听说你的未来婆婆最讨厌猫了。”
“那算了吧，不要哪天这可怜的小玩意儿就成了她的盘中餐了。”
“你就这么看你的未来婆婆？”
“可不是呢。”梅香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在白若桐房外听到的事情，说与了他听。
见白若梧却丝毫没有露出半点惊讶之情，梅香低低问他：“先生，您是不是不相信我？”
白若梧没有回他，只突然风马牛不相及道：“这次去西域，倒是看到了一件好东西。”
“什么？”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递给梅香，剑身晶莹碧透，剑梢处系着金丝穗带，他问她：“拿着可还称手？”
梅香惊叹：“嗯，竟还有可以系在腰间的软剑，不止颜值很高，居然还这么轻。”
“既然喜欢，便给你了。”
香喜形于色，细声慢气道：“这是先生特意带回来送我的？”
梅香一边问，一边低头将软剑系于腰间，更是束得她腰身曲线玲珑，白若梧在她身畔，嗅到她青丝泽亮的鬓边一抹幽香，叫人心猿意马，他稍不自在得偏过视线，眉目间却带了笑意：“嗯，念在你平日练剑还算勤奋，亦算是笨鸟先飞，便给你带份礼物作奖励。”
梅香咧嘴一笑：“先生您这话到底是夸我勤奋呢，还是骂我笨呢。不过，这剑甚好，今后随身带着，就不用再怕白夫人哪天心情不好将我剁了。”
白若梧也不说话，只盯着梅香，眸底明明灭灭看不得清晰。静默良久，才问了她一句：“你很想嫁入白家？”
梅香稍稍仰面，便跌入一双灼灼明眸之中，不由心跳加速，却又故作镇定道：“白家商霸天下，白二少爷美名远扬，实是良婿。”
“当真？”他看着她，难得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梅香怯怯地望着他：“如若先生近来实在不想娶妻，梅香再多等几年也无妨。”
“若是我说我不想你嫁给他呢？”
梅香怔了怔，一句简单不过的话也叫她斟酌良久，接着她的小脸不争气的红了，不自觉地伸手压在胸前，天真地以为这样能抑制住小鹿乱撞似的心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梅香纵使不想嫁，也毫无他法。”她低着头，回答得头头是道，可眼眉却像是被月色点亮一般，满目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