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之东的黄昏,风缓缓吹动旧风车,像一首白日的挽歌。
夜灵坐在石阶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手机,拨通了千叶的电话。
“千叶。”
一个女孩的轻笑声。
“对不起,打错了。”她以为自己拨错了电话,或者电话串线了。
“不,你没有打错,这是千叶的电话。放心吧,我不是警察,只是有些事情的真相,想要告诉你。”
夜灵没有说话,死死拽着电话,她觉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父亲吗……”
一个响雷在脑海中炸开,瞬间的思维停顿后,是竖起的耳朵听到的一大段话。
风吹乱了夜灵的短发,她打了好几个寒颤,浑身冰凉,明明天空有难得的夕阳,却觉得自己如置冰窟。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抱着自己的肩膀,一直等,等,等……
一大早,关侑就离开了,夜灵醒来时,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字条留给她。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像改变了所有的橡皮擦,把两人相处的一切美好系数擦尽,剩余的,不过是留在空白处的一丝丝尴尬的印记。
天刚黑了半小时,尽然又飘起了小雨。
秋雨绵绵,像痛苦一样,时轻时重,却并不停止。
夜灵摇摇欲坠地回到房间,一头栽在沙发上,头昏脑胀,脑海里只一阵阵飘过父亲在院子里种的那棵桂花树散发出来的清香,风一吹,桂花就像细细密密的雨点,落得人一头一脑。那是独属于父亲的味道,沉稳的,淡雅的,又带着丝丝忧伤的味道,温暖得让她想起来就会落泪。
凌晨时分,关侑才拖着湿透的的身体回来,屋内没有开灯,夜灵从沙发上坐起,声音沙哑:“你回来了?”
“嗯。”关侑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么久都没有我父亲的消息……我想,还是回基拉城比较好。”
关侑在黑暗中看着她好一会儿,淡淡道:“好。明早我送你。”
夜灵摇头,背上自己来时的那个包,原本就什么都没有,此时离开,心里也空荡荡。
“不,现在就走。等了你一天,你都未回来……因为实在没有勇气过格林兰道,所以想要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过桥的车。”夜灵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腰间的枪。
语气里的疏远,让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晚了,哪有什么车,还是我送你吧。”关侑抓过桌上才放上去两分钟的车钥匙,答应得很干脆,连衣服都没有换。
打开门,竟然大雨瓢泼,整个世界像要被从天而降的洪水淹没。
“穿上雨衣。”关侑从门后丢了一件雨衣给夜灵,自己反正身上也湿了,压根用不上。
机车开得很慢,关侑戴着头盔,也听得到雨点啪啪打在头盔上的巨响,所有的风景都在急速后退,夜灵环着他的腰,双手僵硬冰凉。
哗哗哗的大水滴结结实实打在地面上,溅起了老高的水花,似细针般扎得人生疼。狂风拼命摇晃着路旁的大树,巨大的黑影像恶魔的舞蹈。
霓虹的光被雨水隔开,近在咫尺也像隔了一层厚重的帘幕,怎么也看不真切。
穿过格林兰道时,关侑加快了速度,以躲避偶尔出现的稀。
桥下的河水波涛滚滚,雾气弥漫,整个世界像罩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薄膜,风夹着雨水,猛力地拍打着身体,誓不罢休。
分明是那么遥远的距离,夜灵却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关侑停下机车时,两人已经在基拉城中某个偏僻的街道了,再穿过两条街,就可以看到夜灵当初的家。
“害怕贸然送你回去,会不安全……你先观察一下,再回屋。你是回家或者去你那个朋友家都可以。现在风声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紧了,城里一天到晚发生那么多案子,警察没有这么多精力盯着你……”两人站在漏水的狭窄屋檐下,昏黄的街灯照得彼此无精打采。
关侑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瓢泼的雨水淋在脸上,打湿了睫毛,只得眯缝着眼睛,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全身被暴雨淋得狼狈不堪,每抬一步脚都像是从泥泞中拔出腿来,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可以往前行。
说完这些话,又抹了一把雨水,嘴角牵强地扯了扯,似乎想笑,这个动作却艰难得很尴尬。
“为什么……”昏暗的视线里,依稀看得到对准了他的手枪,握在瑟瑟发抖的小手里。
黑色的雨衣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劈头盖脸扑来的雨珠,砸在脸上那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咽了咽唾沫,艰难开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声音很快被庞大的雨声吞没,他没有办法再挪动半步,黑洞洞的枪口对他的瞄准一刻也没有松开。
“我现在必须知道!”雨衣下的少女声音冰冷而无情,早已湿透的帆布鞋往前跨了一步,似乎是在暗示关侑,他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无可奉告。”关侑挺直了疲惫的脊梁,眯缝着眼透过重重雨帘,想要把昏暗中的少女看清楚。
夜灵缓缓抬起左手,把雨衣的帽子掀了下来,大雨立刻把她的头发淋了个透。
冰凉的雨水似乎坚定了她的信心,那双猫一般的大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她死死盯着关侑,试图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点什么来。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无论是愧疚还是悔恨,或者犹豫心痛……什么也没有,那张英俊的脸庞上一个字也没有写,像一张冷漠的白纸,白描了精致的五官,可是却没有灵魂。
“是你杀的吗?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夜灵努力压抑喉间的颤抖,脸藏在阴影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湿漉漉爬了一脸。
关侑转过身,超前买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是。”
“砰——”枪口一垂,一颗炙热的子弹射入了男人脚下的水泥地里,可是他依旧面不改色,嘴角还扯出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虽然早已猜到了真相,却还是想要从他口里亲口得到证实才能安心一样。
仿佛在说,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给我一个可以谅解的理由,让我明白,其实你是身不由己的对不对?你是被逼无奈的是不是?
可是关侑如同一颗沉默的松树,什么……什么也不愿意说,他的守口如瓶就是死神的镰刀,会把锋利的刀子割进自己的喉咙里。
“无可奉告……”还是那四个不咸不淡的字眼,说完后,关侑扬了扬眉,轻轻叹了一口气,挪动着千斤重的步伐,转身就走。
“砰——”又一声枪响刺破了雨幕。
夜灵闭上眼睛,两颗滚烫的泪珠落了下来,几乎同时,她扣动了扳机。
再次睁开双眼时,前方的关侑已经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她没有再走近,手指已经握不住沉重的枪了,哐当一声坠了下去。
她朝着他左胸开了一枪,不需要怀疑是否打中了她,因为她的枪法一直很准。
她不敢看他,也不愿意再看他,只是垂着头转过身跌跌撞撞离开了。
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大脑里一片空白,像被闪电击中后而燃烧的树,嗅觉里全是因为崩溃而产生的焦灼与不安。
关侑伏在地上,左胸的伤口像一朵开烂了的花,带着腥甜味的鲜血从里面缓缓浸出,然后了地面又被雨水冲刷去了远方。
他猛咳嗽了几声,嘴里吐出了几口鲜血,抬手一抹,血擦在手背上,舔了舔嘴唇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胳膊肘支撑着湿漉漉的地面,膝盖用力一蹬,整个人摇摇晃晃了许久总算站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左手捂着受伤的胸口,踉踉跄跄迈着步伐,似乎想要去追赶远去的夜灵。
可是刚走了两步,整个人又摔了下去,伤口的血从指缝中缓缓溢了出来,努力想要睁开的双眼,被大雨淋得湿透的睫毛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雨水的冲刷,如蝴蝶般轻轻闭上了。
血,顺着雨水蜿蜒而去。
——
“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夜莱微笑着,站在屋子中央,眼里写满了信任。
“嘭——”消音手枪的声音很小,闷闷地就带着子弹刺穿了夜莱的心脏,又快又准,几乎没什么痛苦。
关侑打开抽屉,把一张名片放在了那把手枪下。
“对不起……”关侑蹲下,把手放在他的双眼上,默默道。
夜莱的身体逐渐冰凉,血从伤口溢出,蜿蜒了地板。
桌上的照片,一个长发女孩笑得很开心。
任务完成,正要离开,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爸——我回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传了上来,关侑来不及走,只得隐身藏在门后 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他看着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扑在了夜莱的尸体上:“爸爸——”
她拿起电话,试图报警,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电话放了回去。又飞快拉开抽屉,拿起了抢,犹豫片刻把名片塞进了口袋里。
女孩举着枪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突然停在关侑的面前,枪口正好对着他的额头。这张哀恸愤怒的脸,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那一瞬间,关侑几乎开始怀疑,这女孩看得见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女孩突然收起了枪,冲了出去。
关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走到窗前,从窗帘缝隙中望去。
女孩像一只敏捷的小猎豹,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