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老房子,位于一条深巷中。夜灵单手提着巨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一路走来,斑驳的街道,高低不齐的旧楼,无精打采的人们各自忙碌着,没人注意这个年轻的回归者。
破旧的机车此起彼伏的咆哮在老街上,年轻的车手顶着怪异的发型,挥手就抢走了一个女人的包……叼着烟的年轻女孩倚在街口,浓烟的妆盖不住稚气的脸。阴暗的角落里,几个脸色苍白的男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满脸污垢的赤脚小孩彼此嬉戏打闹,穿梭在小巷中。流浪的猫狗瘦成了皮包骨,麻木地翻着肮脏的垃圾堆。
记忆像是一扇紧闭的门,一旦打开了一点缝隙,所有的一切都会扑面而来。这些年,这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这样混乱的环境却让她觉得安心。在赶走一个想要偷她口袋的脏小孩后,夜灵的脚步停在一个巷子尽头的老房子前。
门锁早已生锈,门框上布满了蛛丝,夜灵掏出一把旧钥匙,打开了嘎吱作响的旧铁门。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透过重重叠叠的老房子,照射在石阶上,推开门的刹那,阳光顺着她的手涌入了房间里。
尘埃在阳光中跳跃,飞舞,欢喜莫名。
夜灵伸出手,接住了那束光。
狭窄的客厅,古老的家具,那台早已坏掉的电视机,深陷的沙发,嘎吱响的老地板,斑驳的墙壁,脱落的墙纸……这一切,都没有变。
夜灵放下包,反脚把铁门踢了回去,拉开了窗帘。她静静在屋子中央站了好一会儿,又走到沙发中央坐下——那是夜莱的位置,他最喜欢坐在这里看电视。
心中一暖,酸涩的鼻头让夜灵几欲落泪。她的手一寸寸抚摸过这布满灰尘的布沙发,眼泪像潮水一般浮上了眼眶。
她的卧室依旧维持着童年时期的模样,小小的木床,矮小的书柜和书桌,一个布满尘埃的镜子安静地靠在墙上,收纳筐里依旧是那几个破旧的洋娃娃。
她拿出一个洋娃娃,盘腿坐在地上,冲着镜子摇晃:“嗨~你还在吗?”
模糊的镜子里只有她和那个摇晃的破娃娃,记忆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喊她:“妹妹……妹妹……”
似乎是个衣着华丽的小女孩,像个小公主一样美丽。她的房间豪华精致,庞大的公主床,大大的衣柜塞满了漂亮的裙子,水晶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的的玩具堆成了小山一样高。
她像是住在宫殿里的小公主,自己却是住在小房子里的灰姑娘。
夜灵颓然地把娃娃丢在一边,笑自己怎么会把童年幻想的玩伴当真呢?那分明是寂寞的小女孩凭空想出来的小伙伴罢了。
她站起来,打量着这个古老的房子,站在卧室门口对望过去,那是夜莱的睡房。偶尔有人会在晚上来找父亲,神秘莫测。有的人穿着长袍,戴着斗篷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像不能见光似的。他们说话总是一本正经压低声音,关紧房门,进门和离去都会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夜灵像小时候一样,偷偷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往里看。
夜莱和一个黑影说话,喝酒,原本愉快的气氛却突然争执了起来。黑影摔了酒瓶,像慢镜头一样,酒瓶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哐当,玻璃碎裂,酒像水花一样溅起,夜灵吓得跳开了。
门突然被一双大手拉开了,一张头发灰白毫无生气的脸俯视着她。
是鬼影!!!
夜灵猛地想了起来,是的,那个人经常来找老头子,两人似乎关系很好,可是那次争吵后,鬼影再没来过了!
夜灵倚在门框上,仔细回想。是了,如果鬼影是老头子的旧友,那么两人分道扬镳后,他想要在她这里找到父亲的东西就说得过去了。那时候的自己,个子小小,头发长长,所以上次相遇,鬼影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认出来。可是他为什么很诧异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孩?觉得我是个冒牌货呢?
夜灵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现在的我与小时候的我,有很大的区别吗?
“Hop”怎么可能会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鬼影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古老的神话中,完美的女人潘多拉把一个盒子带到了人间,有一天她把盒子打开了,所有的灾难都飞了出来……她吓得赶紧关上了盒子,却把最下面的“希望”关在了盒子里。人间的苦难由此开始……这个神话中,潘多拉为何不把“希望”放出来呢?仅仅是因为害怕而忘记了吗?
夜灵看着自己的手,做出了一个关盒子的动作,视线中却出现了年幼的自己,死死拽住另一个小女孩的手。
她拽着小女孩的手,双眼怒瞪着小女孩的眼睛,命令道:“把我的书还给我……”
稚气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小女孩吓坏了,眼眸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呆滞,听话的离开了,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本书,乖乖递到了夜灵手中。
可是小夜灵并不解气,继续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抢我的东西!所以罚你……用你的双手打墙,一直打到我叫停为止!”
小女孩走到墙根处,抬起双手捏成拳头状,拼命捶打着坚硬的墙壁,很快,双手就破皮流血了,可是她的脸上却依旧麻木不已,丝毫没有停止。
夜灵冷冷盯着她,眼里的寒意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夜灵!你在干什么?!”夜莱冲了过来,抱住小女孩,压住她的手,对着她的双眼,嘴里温柔念道:“不要再打墙了,忘了这件事,你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你今天根本没有见过夜灵,你一直在独自玩耍。好了,回去吧,小姑娘。”
说罢,夜莱打了个响指,小女孩就晕在了他的怀里。他把小女孩抱回房间,擦药包扎,看着左右无人,才送出了门。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不准再对任何人下命令!如果不好好控制你的力量,你会后悔的!”夜莱关上门,大怒。
夜灵委屈极了,冲着夜莱大吼:“她带着其他女生抢我的书!丢我的笔!还把我的书包放在门上,老师推门进来就被砸了头,大家都说是我干的……她这么讨厌,小小惩罚一下她罢了!我还想杀了她呢!”
夜莱难以置信地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你还想杀了她……你想当一个人人都害怕的杀人凶手吗?你控制别人的思想觉得很痛快是不是?!好,夜灵,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一尊雕塑了,你将会不能动不能说话,站上三个钟头!我要让你知道,不要以为自己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你能控制的,不过是比自己弱小的人,来啊,来时时能不能挣脱我的催眠!”
夜莱大手一挥,夜灵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整个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的舌头也被冻住了一般,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用这个愤怒的姿势足足站了三个小时,只看得到窗外的日光一点点黯淡,家具的影子一点点倾斜,夜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爸爸……爸爸……不要抛下我……不要不理我……我再也不会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控制别人了……爸爸……
是的,我就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难受得要死。
夜灵笑笑,那一次,老头子给了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房间里,满满都是过去的记忆,那些尘封已久的,仿佛消失了的记忆,都在她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苏醒了。她像是打开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潘多拉之盒,所有的东西都飞了出来。
门后被损坏的铁链……夜灵走过去,指尖划过冰凉的门扣,也想了起来。
那个夏日的夜晚,老头子加班,早早叮嘱好关好房门,说最近城里出现了一些吸血的怪物。
那时,夜灵十岁,个子已经长到了一米六,身体瘦削,头发乌黑,浑身都散发着少女的灵气,这样诡异的夜晚,自然吸引了某些生物敏锐的嗅觉。
“夜灵……”她正窝在沙发上看恐怖片,却听到了门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若有似无。
她走过去,打开了一条门缝,还有一条铁链锁着门,这样可以方便她看清楚门外是谁。空荡荡的巷子里,压根没有人。她皱着眉,重新回到沙发上看电视。刚坐下,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夜灵……”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扬起了戏谑的笑容,可是打开的门缝外,依旧没有人。
第三次,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突然凑了过来:“夜灵,我可以进来吗?”
夜灵眨眨眼,一脸天真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他嘴角微笑,露出獠牙,言语中说不出的温柔:“你爸爸叫夜莱是吧,我们是老朋友了。”
夜灵也笑笑,稚气可爱,藏着的右手从背后拿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人的额头:“我爸爸,可从来没有什么吸血鬼老朋友。”
吸血鬼,要想进入人类的房间,必须获得对方的“邀请”同意。这只流窜在城中的吸血鬼盯上了夜灵,试图用迷魂术让夜灵开门,很显然,他失败了,迷魂术对夜灵半点用都没有。
吸血鬼的脸突然扭曲了,他咯咯笑着,用目光一点点拧开铁链,饿了吃东西原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强行进入屋子,可是这个小女孩戏谑的眼神彻底激怒了他。她身上的血液说不出的香甜,隔着老远就让他闻到了,她与普通的人类女孩似乎很不同。
“砰——”夜灵毫不犹豫开了一枪,强大的冲击力让她的手臂有些发麻,整个身体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飞速的弹头射入了吸血鬼的身体,可是很快就被肌肉包裹住了,伤口眨眼就恢复了。吸血鬼咆哮着摇晃着屋子,可是还是没办法进入房间。他在屋子四周跳跃窜动,砸烂了玻璃,闹腾了大半夜,一直到天空泛白,夜莱回来了,吸血鬼才离开。
夜莱难以理解一整夜站在屋子里举着枪射击吸血鬼的夜灵,为何一脸兴奋。
“明明知道是吸血鬼,你怎么还要与他纠缠?这样太危险了!除非你永远不要走入黑夜,否则他一定有机会撕烂你的喉咙,吸干你的血!”夜莱不是在恐吓女儿,他说的是事实。
夜灵想了想,老实回答道:“因为好玩。”
记忆中的夜灵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单纯善良,她与父亲的关系也不是原以为的父慈女孝。他们一直在争执,她偏执暴躁沉默寡言,当怒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爆发……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她怀疑,父亲给她塑造的记忆中那个单纯美好善良的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每一次,她闯了祸,夜莱都会给她催眠,让她忘记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他给她的脑海中制造了无数个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存放着她遗失的记忆。箱子的开关,就是这个老房子的大门,她一推开门,也就打开了记忆的匣子,一点点找回了那些消失的回忆。
原谅我,爸爸,小时候的我,一定让你操碎了心。
夜灵疲惫地躺在小床上,目光落在了模糊的镜子上。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镜子后,曲着手指一点点敲击斑驳的墙壁。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回音空空的地方,猛地往里一推,露出了一个雕满藤蔓花纹的木盒子。
夜灵飞快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皮肤雪白满头卷发的少女,五官深邃,像个混血儿一般。不知为何,夜灵看到她的瞬间,整个人都包围在暖暖的温柔中,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像穿透了时光,安静地望着夜灵。
照片下方,写着两个字:缇娜。
这个名字像个炸弹,在夜灵胸口轰然炸裂,她听到过这个名字!她听到过夜莱撕心裂肺地喊过那个名字……在雾镇,那个叫缇娜的小女孩试图冲向火海,那个烧死的女巫是她的妈妈……那时候的缇娜还是个小女孩,父亲……还是个小男孩……
夜灵凝视着照片,你是谁?为何我看着你,会觉得这样亲切?你和父亲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在夜灵心中乱作一团,她突然看到少女的胸前戴着一枚五芒星项链,而这枚项链此刻也同样躺在木盒中,盒子上贴着一张纸条,是夜莱的笔迹——
戴上它。
夜灵曾听父亲讲过,尖角向上的五芒星代表着“生命”和“健康”,是守护符和治疗伤病的符号,可以防止魔鬼和恶灵的侵犯。五芒星的五个交汇点可以将恶魔封在五边形中,也被称“女巫的十字”,“女巫之足”。
夜灵乖乖戴上五芒星,立刻觉得胸口一股清凉灌入了整个身体,短暂的眩晕后,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
突然,一个仓皇的男人破窗而入,满头鲜血的他手里拿着一把枪,凶神恶煞地勒住了夜灵的脖子,黑洞洞的枪口冰冷地抵住了她的额头。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