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灵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房间打扫干净,擦完最后一扇窗户时,天已经黑了,正要关窗却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吃力地扶着墙壁,缓缓走进了阴暗的巷子中。
怎么这么晚了,她还出门呢?看样子,随时都要分娩了吧。
夜灵探出脑袋又看了看,这才关好了窗户。每天睡觉前,她都要检查一遍门窗是否关好,安全第一!
洗完澡刚躺在床上,楼上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哐当哐当像要把房子拆了似的,自从她搬进来,楼上就没消停过!
夜灵快疯了,打开门往上看,原来是两口子在吵架。门敞开着,妻子提着行李箱,刚走出来,强壮的丈夫就追出来,把她拖了回去。门轰然关上了,妻子开始尖叫,几声巨响后,争吵消失了,一切静得不可思议。
夜灵叹了一口气,算了,睡觉要紧。刚躺下,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是男人在叫骂,女人在痛哭,连带着哐当轰隆的桌椅声。
夜灵实在忍无可忍了,再不抗议,这晚上就没法睡觉了!她随便披了一件外套,走上昏暗的扶梯,去敲那家人的门。
“咚咚咚!咚咚咚!”夜灵气鼓鼓地敲了许久。
一个憔悴的老头,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一脸怒气吼道:“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呵,他还先发起火来了!
夜灵看他是老人家,忍了忍,轻声道:“对不起,我是楼下的住户。你们家似乎每天晚上都在吵架,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栋房子太老了,隔音效果很差。我根本没法睡觉。”
老头一愣,完全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每天都睡得很早!也没有什么人在吵架!”
夜灵有些生气了,还装蒜:“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高大健壮,女的一头黑色的卷发!五分钟以前,我看到女的提着行李箱要离开,男的把她拽了回去——”
老头一脸愕然,阴沉着脸压低嗓子道:“我再说一遍,我独居很多年了,这里没有什么年轻夫妻!如果你脑子有毛病,去看医生!如果你不信,去问问周围的人,我一直一个人生活!我家楼下一直没住人,你是谁啊?!”
“这是我家的老房子,我刚回来住两天。”夜灵看着老头穿着简陋的睡袍,脚上的拖鞋已经被踩变形了,透过老头的身体,不难看到屋子里一片寂静,是幻觉还是老头在隐瞒什么!
“对不起。”她喃喃道,步伐沉重地走了下去。
刚回到卧室,屋顶又开始震动起来,声音来自浴室的方向。旧楼的结构狭窄且统一,声音的发源地是楼上的卫生间。
夜灵轻手轻脚走到卫生间,粗大的水管竖在角落,透过生锈的水管清晰听得到水流的哗哗声。
有规律的震动还未停止,天花板上泛起的石灰震落了一地。
夜灵崩溃地捂着脑袋,在抽屉中翻出了一个别针,掰开,蹑手蹑脚走上楼梯,只花了几秒就撬开了门。
今夜,不探个究竟,这房子就没法住了!
昏暗的房间,只有窗外不知何处的光,投射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夜灵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调转方向往浴室走去。浴室的门半掩着,有光,水声哗哗,水声中,夹杂着咚咚的闷响。
夜灵用脚尖轻轻推开浴室门,看到丈夫把所有的水龙头都打开了,手起刀落,地上的妻子倒在血水中,丈夫专心致志地劈着柴禾一般的妻子……
夜灵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
丈夫的左眉上方有一颗豌豆一样大小的黑痣!
“你在我家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一声厉喝,吓得夜灵猛地转过身去。
老头竟然一直在在沙发上坐着!他一步步走了过来,左眉上的那颗痣从黑暗中探了出来,然后是那张枯瘦的脸,如果不是那颗痣,夜灵一定没办法把这个瘦巴巴的老头和那个壮硕的年轻男人联系在一起。
“你杀了你妻子。”夜灵静静站在原地,目光阴冷。
老头裂开嘴笑了,嘴里只有一颗松动的黄牙:“我太太二十年前就失踪了……”
“不,不是失踪,是你们频繁争吵,她一直想要离开你,那个晚上,她提着箱子准备出逃,你把她抓了回去,在浴室里,把她碎尸万段了。从此以后,你的妻子就‘被失踪’了。”夜灵眯缝着双眼,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位置,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真相,还有眼前这个凶恶的老头。
老头眼里闪着精光,冷冷一笑:“是又如何?与你何干?!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就算现在你去报警,已经过了时效期了。”
“那你这二十年的日日夜夜,过得好吗?每天晚上她都收拾行李,准备离家出走,她在你耳边吵闹,喋喋不休,她从未离开过你……你每晚都睡不着,你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骨瘦如柴,无精打采。”夜灵嘴里硬撑着,身体却在一步步退后。
老头的笑容落了下去,眼神落寞:“是的,她每天都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身后,一到晚上就开始吵架,我忍无可忍,杀了一次又一次,可是第二天她还是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在一天天地变老,她却依旧是二十年前的样子,真是不公平!”
“你竟然看得见她。”老头突然抬起头来,“前两天有个年轻人突然来找我,说可以帮我解决我太太的问题,不然就会有人来找我麻烦。我以为他想要勒索我,就没有搭理他。”
“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模样?”夜灵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个子高壮,头发有点长,乱七八糟地扎在脑后,穿着旧夹克,看起来嬉皮笑脸,但是眼神……很可怕。”老头努力回忆那天的陌生人,那家伙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那眼神,像刀子一样,看一眼都会打个寒颤。
他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就烙到了夜灵的脑海里,没错,是他!
明明给了他一枪,怎么还不死心要在她周围晃荡呢,连楼上讨厌的邻居喧闹都要管!
夜灵鼓着着腮帮子,不自在地握住了右手,就是这只手,冲着他的左胸,狠狠开了一枪,以为这样就两不相欠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一定有件事,没有给你说清楚。”夜灵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背对着两人的长沙发上。
“去看看吧。”夜灵打开手电筒,照向了沙发。
老头迟疑着走过去,顺着手电筒的光,每靠近一步,就觉得呼吸更加苦难,而步伐更加沉重。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双眼睁得像铜铃大,难以置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一具尸体斜躺在沙发上,表情与此时的他,一模一样,因为天气阴冷,尸体还未完全腐败,气味难闻,几只绿头苍蝇在他脸上嗡嗡缠绕。
“怎么……怎么会这样。”老头跌坐在地上,用头撞击着沙发,大声哭嚎。
“他来找你的那天,你刚死亡,他的意思是,帮你解决你太太的事情,你才能安心离开,你才会明白,你也不应该留恋这个世界了。”夜灵遗憾地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几乎快要被尸臭熏死了。
带着寒意的夜风,瞬间就打了个旋儿,把瘫倒的老头吹散了。
夜灵趴在窗边,望着这个城市最丑恶贫困的街区,远处繁华的高楼历历在目,这里却混乱不堪,像是另一个现代的囚岛,与那边隔着的,不过是时间的河流罢了。
富人区。平民区。贫民区。
关侑!你到底是属于福田的富人区,还是属于诡异的囚岛?!你为何跟着我来这里,难道还不肯善罢甘休吗?你还不明白,我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
夜灵仰望着夜空,怎么连贫民区的天空都乌烟瘴气!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夜灵揉了揉因为紧张而僵硬得手臂。
所谓的鬼魂,不过是人生前残留的能量罢了。能量越强大,徘徊在世间的时间就越久,这种能量在特定的磁场空间,才会被人看到。
丈夫杀了妻子,心魔作祟,所以夜夜看到年轻时候的妻子徘徊在身边。
丈夫死于孤独和不安,长时间的精神衰弱,睡眠不佳,寝食难安的生活让他体能急剧下降,终年五十二岁。
世间的爱情,永远经不起生活的摧残,而生命的脆弱,又让死亡成了难以摆脱的枕边人。
夜灵缓缓走下楼梯,那一枪,是她经历了无数个心理斗争得到的结果。
她与他,两不相欠!
她的头又缓缓痛了起来,左手死死拽住五芒星,尖锐的五角,把手心扎出了血。疼痛让夜灵一阵眩晕,差点滑倒。
再也睡不着了,夜灵一脸郁闷地走在街上透气。
街上布满了喧杂混乱的小酒吧,各色人种,在门口喝酒接吻。廉价的彩色灯串,布满灰尘的招牌灯,她一眼就看到了关侑和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调笑,手里还拿着一瓶啤酒,另一只手燃着烟。
突然,关侑的目光心有灵犀地落在了她身上,和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就把烟掐灭,放下酒瓶,朝她走了过来。
夜灵站在对街,心中抑郁,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山隔海,见他追来,拔腿就跑。
“夜灵——”
街边的路灯明明灭灭,恍若隔世。
夜风在耳畔呼啸,她很快就被狂奔而来的关侑拉住了袖子,可夜灵立刻像受到惊吓似的拼命挣脱开,关侑立刻紧紧抱住了她,两人拉扯了许久,她才累得安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没事了……没事了……你冷静一点……”关侑的手臂铁钳一样从背后锁住她的肩膀,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轻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夜灵紧闭着双眼,大口大口喘着气:“放开我!”
关侑缓缓松开手臂,小腹立刻被手肘凶猛地撞击,痛得龇牙咧嘴,胸口的伤原本就没有完全愈合,剧烈的奔跑和手肘的撞击,立刻牵扯了伤口的疼痛……或者,伤口另一边的痛,更让他难受一些。
夜灵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一脸难受地捂着胸口,又走了回来,眼里泛着水光,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冰冷:“跟着我做什么?!甚至连我住哪里都知道,还找过我楼上的邻居!”
关侑揉揉伤口,别开脸:“我不想他骚扰到你。”
夜灵凑近,仰着头,发狠道:“我的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你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你费尽心思接近我!欺骗我!伤害我!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却在我胸口狠狠捅了一刀!
那些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经历过的爱恨情仇,生死磨难,都是假的吧……都是你接近我,为了博取信任故意制造的假象是吗?!
甚至,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相信我……”关侑看着她,眼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急躁,“只要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难道你认为我会是一个无情的杀手吗?!”
“我不知道……你朝着我父亲的胸口开了一枪,你还故意把我引到你身边……那么多可以解释的机会,你看着我焦急,痛苦,噩梦连连……你从未说过一句真话!我也曾想过也许你是有苦衷的,我也愿意听你解释,我相信你也许是个好人……但是你没有……”夜灵一把推开他,尖叫起来。
风突然加大,席卷着落叶。地面微微撼动,夜空乌云翻滚,夜灵的四周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场,她黑色的双瞳开始泛起了红光,胸口的五芒星飞快跳动起来,那些该死的声音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它们在召唤她,声音越来越大!
“够了——”夜灵捂住耳朵,跪在地上,呐喊。
“夜灵!”关侑敏锐地发现了夜灵的不对劲,此时强大的气流在两人四周形成了小漩涡,尘埃夹杂着落叶被漩涡高高卷起,路灯疯狂地闪动着,最后灯泡无力承受这样的强压而砰砰碎裂。
关侑蹲下来,抱住夜灵,不断在她耳边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五芒星的光芒混杂着关侑温柔的宽慰,夜灵眼中的红血丝逐渐暗去,她轻轻喘了几口气,想要说什么,头却无力地歪在了关侑的臂弯。
关侑把夜灵送回了家。他躺在夜灵卧室的小床上,而她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像走失后的孩子伏在他胸口睡着了。
一整夜,他就保持着那样僵硬得姿势,让她靠在怀里睡得更舒服一些。
天还未亮,关侑起身离开,给她盖好被子。走了两步又回到床边凝视了她许久,终于俯下身去,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眼里闪动着不舍。
关侑刚关上房门,夜灵就缓缓睁开了双眼
枕头边,躺着一张关侑写的小纸条。
——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