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啊——啊——”阿鲁卡闭着眼,躺在浴缸里,壮硕结实的双臂痛苦地敲打着墙面,拳头捏得咔咔响,可是他的疼痛并没有减少分毫,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难熬。
湿漉漉的胸口用力起伏着,咬着牙拼命忍耐那种快要死去的痛苦,每一次的煎熬都觉得快要到自己人生的极限了!再也忍受不了了!恨不得立刻抹了自己的脖子死掉!或者一头撞死在墙上也好!
嘴唇已经要牙齿咬出血了,拳头上全是猛烈砸墙撞出来的鲜血,整个身体都痛得微微发抖,冷汗密密麻麻从古铜色的皮肤里渗了出来,青筋爆裂,咬牙切齿,脑海里像有一个无比准时的钟表在行走——咔嚓!咔嚓!咔嚓……
时间一秒一秒地在他心脏处走过,每走一步,都用刀子狠狠往那里捅!
“啊!啊!啊——”他猛地瞪大双眼,眼珠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深邃的五官几乎扭曲到了一起,再也认不出那张英俊粗犷的脸了。
冷汗一滴滴砸在修长的睫毛上,浓眉紧蹙彼此死死相逼,唯有龇牙咧嘴的嘶吼才能减轻这些几乎……无法!无法忍受的痛!
每个毛孔都像有只蜈蚣在攀爬在撕咬在分解他的每个细胞,皮肤,肌肉,骨骼……一直到把他啃噬得渣都不剩一点!
阿鲁卡清楚地嗅到了空气里那药草都掩不住的腐臭味……烂掉了……皮肤溃烂,肌肉溃烂发臭,烂到了肚子里肠子里……这种味道,只有死去多时的尸体才会有的,难以忍受的尸臭味!
他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眼前一片晕眩,把拳头伸进嘴里,拼命咬住不让自己发出那野兽般的嘶吼。
太痛了!
受不了了!
让我去死!
让我死!
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冷汗,滴到了浴缸里。
药草在水面铺了厚厚一层,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浑浊的水淹没了他大半个身体,却藏不住那股让他自己都受不了的腐臭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漫长得像走过了几个世纪……他痛得晕厥过去,又逐渐苏醒,如此循环了好几次,在崩溃的边缘摇摆着,挣扎着,一直到乌云终于把那该死的月亮遮住了,阿鲁卡靠着墙壁的头才缓缓抬了起来。
他舔了舔唇边干涸的鲜血,努力扯出一抹微笑,笑容诡异又骇人。
扛过去了……他用吃力地睁开双眼,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体正在一点点的恢复,那些烂掉的部位,正在小心翼翼地重新生长,融合,最后复原。
每个月都会这样痛苦不堪地在地狱走一回,明知道死不了,却还是觉得不如死了的好!
阿鲁卡仰着头,疲倦地瘫在浴缸里,任由身体浸泡在药水里。
几乎堪称完美的五官衬着古铜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博物馆里完美无瑕的雕塑。头发微卷,额头光洁,挺拔的鼻梁,完美的唇形,下巴的弧度一路蜿蜒,整具身体都是一个艺术品,可是上面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弹孔伤,刀剑伤,他像是地狱走出来的堕落天使,在浊水中重生。
“谁?”突然,阿鲁卡听到门外有异响,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
“是我,苏医生。”苏素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外。虽然听到阿鲁卡在里面咆哮,她也没有大惊小怪,就那样一直安静地站了许久,等阿鲁卡发现了自己,才表明了身份。
里面突然没有了任何声音,苏素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事了。”阿鲁卡有些不自在,想要从浴缸里站起来,立刻就痛得呻吟了一声。
“需要我进来帮你看看吗?”苏素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鲁卡声音里带着防备。
“有事刚好路过,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的,因为不太放心,害怕你会死掉……所以就一直在外面站着,也不敢贸然进来。”苏素的解释合情合理,这一片都是福田的房产,住在这片区的都是黑鸦社的重要人物。
“咔嚓。”阿鲁卡右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开锁的动作,门缓缓打开了,苏素站在原地,朝着他有些拘谨的微笑,身上还穿着医生的制服,把药箱从地上提了进来。
“需要我帮你看看吗?”她往里走了走,脚底立刻被水打湿了,地上全是洒出来的药水和药草,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不用了,我的病医生基本帮不上忙。”阿鲁卡倚在浴缸里,如海神般迷人。
“我和一般的医生可不一样。”苏素笑了笑,“如果不介意,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阿鲁卡知道她是“治愈者”,双手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伤口迅速恢复愈合。只是,如今这样的会面,似乎不太方便治疗吧。
他想要抬手去抓浴巾盖住身体,苏素收起笑容,正色道:“没关系,你知道我是医生,工作中我们没有性别之分。”
此刻的苏素,露出了专业人士的严肃表情。
其实浴缸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药草,药水呈黑色状,水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可是阿鲁卡还是非常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哪怕她是一名医生。
“来,把手给我。”苏素目不斜视,迅速打开药箱,拿出了消毒酒精和棉签,左手用恰到好处的姿势握着阿鲁卡冰冷的手,右手细腻温柔地在关节处的伤口上涂上酒精和消炎药膏,最后用纱布薄薄裹了一层。
苏素麻利处理好了他的双手叮嘱道:“如果疼痛实在受不了了,就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醒过来就好了,你不断暗示自己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实的疼痛,就会好许多。总比你这样以痛止痛好。手受伤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苏素低垂的头是那么温柔,整个人一直蹲在那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充满了圣洁的光辉,阿鲁卡怔怔看着她的侧脸,心情十分复杂,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的融化。
最后,却在她抬头的瞬间,面无表情地把头别开了,视线冷漠地转向了雪白的墙壁。
“现在,我要检查你真正的伤口了。”苏素带上了橡胶手套,“希望你不要介意,也许会弄痛你,但请稍微忍耐一下。”
她的双手穿过草药的阻扰,伸进散发着余温的药水中,这双手像长了眼睛一般,准确触摸到了阿鲁卡腹部腐烂的部分。
他轻轻咬着嘴唇,脸微微红了。
苏素冲他笑笑,像个温柔的天使:“你的这些药有消毒和治愈的功能,不过速度很慢。你躺着别动,很快就好了,你不会觉得痛苦,会有些眩晕和酥麻。”
阿鲁卡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苏素脱下橡胶手套,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股气流立刻凝聚在了她的手心,微微闪烁着温暖的白光。
阿鲁卡的身体防备地缩了一下,水波带着药草荡漾了几下。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在我杀死你之前,你可以干掉我一百次了。”微光随着苏素的话语声微微颤动。
她把手重新探入了水中,在他腐烂的腹部停顿了片刻,光圈在水波里荡漾。
“你中过尸毒?”苏素眉头微蹙,仰头问道。
他点点头。这种尸毒让他每月都要承受一次死而复生的痛苦,像被锁在悬崖边的普罗米修斯,每天都有一只鹰来啄他的肝,如此痛苦的循环。只是他的鹰,一个月来一次,并且痛苦远远大过于普罗米修斯。
“这么严重……”苏素似乎在自言自语,手心里的光像一只白色的小鸟,一点点吞噬着他腹部上那团诡异的黑气。黑气盘旋成了一只狰狞的兽,与白鸟撕咬着,躲闪着,并不想要被吞掉。
一阵酥麻从伤口处传来,阿鲁卡觉得整个人好像真的舒服了,甚至连之前那股淡淡的余痛也逐渐消失了。原本这种痛必须要持续到天亮才会终止,现在它好像在一点点离开了。
阿鲁卡中的不仅仅是尸毒,而且是可怕的诅咒。在来基拉城之前,阿鲁卡是海地的巫师,制作和操控尸体,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故,他也中了一个无法解除的诅咒,虽然竭尽全力保住了性命,可是尸毒却会在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准确拜访他。他的敌人想要让他生不如死!
阿鲁卡深深吸了一口气,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医生的手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他眼皮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竟然睡了过去。完全没有发现苏素手心里的光越来越微弱,那只白鸟被黑气一点点吞噬了。
阿鲁卡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浴缸里的水已经冰凉了,而苏素的头枕在浴缸边缘晕了过去,手上的光已经彻底消失了,湿漉漉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胸口。
他低头注视着这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准确的说是医生,他完全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样好,因为阿鲁卡根本就不在她的治疗范围内。
她整个人都淡淡的,平淡的五官一点妆容也没有,盘起来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了下来,整个人身上没有一点装饰品,白大褂里也是一件剪裁精良的白色衬衣,配着一条卡其色的长裤,黑色的平底鞋。
如果不是她的那双手,也许她就是一个平凡致死的人类,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他的心暖了起来,那股涌动的暖流甚至让他想要落泪。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没有惊动她,轻手轻脚从浴缸里站起来,水声哗哗,如波塞冬出海,水珠从结实的肌肉上滑落,湿漉漉的小腹上,那个碗口大的伤口已经闭合了,黑气缓缓缩了回去。
浴巾裹在腰间,水滴从发梢滑落,不小心滴了一滴在苏素脸上,她呻吟一声,没有醒,还是伏在那里睡得很熟。其实每一次的治疗,都会消耗苏素大量的元气,必须沉沉睡上一觉身体才能勉强恢复。
阿鲁卡弯下腰,温柔地抱起她,吃着双脚小心翼翼把她抱出浴室,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延伸到了卧室。
他轻轻脱掉她湿了的白大褂,把她放在大床上,盖上被子,这才转身关上门走了出去。
亚麻布衬衫和长裤穿在他的身上,把粗犷野蛮的身躯包裹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清秀了许多。
他赤着脚站在窗前,望向夜空,天快要亮了。
阿鲁卡仰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似乎正有一丝亮光从黑暗的地底下缓缓挣脱出来。
痛苦,也是一种修行。
他默默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