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妈宝朱鸿鹄
阿袁2018-01-04 11:322,390

  苏黎红一直和朱鸿鹄更合得来。朱鸿鹄性情温柔,说话像女孩子一样轻声细气,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顶撞过苏黎红。他书读得不好,高考只考了个专科学校,那是一所当地陶瓷学校。我们这个小镇的孩子,成绩不好的大都上这类职业学校,学门手艺谋生的意思。有的学陶瓷机械,毕业后进陶瓷厂当个车工或铣工;有的学陶瓷拉坯,毕业后进陶瓷厂当个拉坯工人;有的学陶瓷美术,画花鸟虫鱼,或萝卜白菜,毕业后进陶瓷厂或私人作坊当画工,画一只碗碟两块钱,画一只花瓶四块钱,然后拿着这微薄的工钱结婚生子开始过艰难辛苦的人生。老朱以为朱鸿鹄会是这样的,他没指望朱鸿鹄能有什么出息。要出息也是北大朱小燕出息,轮不上专科生朱鸿鹄的。老朱按他中学老师的逻辑这么想。但世上的事,最不好说的,尤其是生物,它总在生生息息的变化中。你以为会繁花满枝,结果却光秃秃的;你以为光秃秃的,结果却繁花满枝——这也是世人能兴头十足地活下去的原因。说不定呢,说不定在某个时辰,自己光秃秃的人生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呢。朱鸿鹄就这样。他毕业后先在老师的作坊里做事,做了两年。一个师兄就偷偷邀他出来自己干。师兄说,一个茶壶,我拉的坯,老师付我五块钱;你画的画,老师付你五块钱,你知道他卖了多少钱?五百!朱鸿鹄不知道,他只知道茶壶底下有两个朱红色的字,清风。那是老师的艺名。但茶壶从第一道工序,到最后一道工序,老师没沾一个指头的,最后却是老师的作品,这让朱鸿鹄感觉有点不舒服。他们于是出来自己开了个小作坊,专做茶具,茶壶茶碗茶碟茶托。师兄拉的坯简单得很,有一种古代的朴拙;朱鸿鹄画的画,也朴拙。总是一个童子,或几个童子,在烹茶,或嬉戏,边上是一棵树,或几棵树,树下是几片风吹落的花瓣或树叶。他总画这个,几乎不变,最多在童子的头上扎个鬏,或衣衫弄出些花样,或者把边上的那棵树由芍药变成海棠或石榴。就这么一成不变的图,后来竟然卖到日本了。有个名古屋的日本商人,来小镇旅游,看上朱鸿鹄他们的茶壶茶碗了,喜欢得不得了。朱鸿鹄的事业就这样做起来了。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业,但至少丰衣足食了。他结婚后买了房,在外面过自己的小日子。苏黎红偶尔过去看看。所谓“偶尔”,是大概一周一两次的频率。这让马丽有点不高兴——那时我的弟媳还不是米宝,而是马丽。马丽是朱鸿鹄低两届的师妹,也是学陶瓷美术的。她的画风和朱鸿鹄的不同,朱鸿鹄画风朴拙,她的画风妩媚,就是一只猫一只狗,她也能画出万种风情来;几枝蒹葭几片花瓣,她也能画出无边风月来。她画的茶具,在市场上卖得很好,特别迎合小资产阶级妇女的审美趣味——就是那些喜欢读《情人》和《失乐园》的都市妇女,她们到我们小镇旅游时,一看见马丽的茶具就爱不释手了。苏黎红也喜欢马丽的茶具的,但她不喜欢马丽,“画如其人”,苏黎红这么对老朱说。苏黎红觉得马丽太轻浮了,动不动就在男人面前笑得花枝乱颤,还抽烟——这一点,老朱也不喜欢,虽然不喜欢,老朱还是尽量去理解马丽,马丽是搞美术的,是艺术家呢,所以在生活方式方面,出格些,也无可厚非的。但苏黎红不想这么理解马丽,不就是画些花呀草呀阿猫阿狗么,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画呢,怎么就艺术家了呢?怎么就可以抽烟呢?但苏黎红不当面批评马丽的,这不是苏黎红的方式,苏黎红是有教养的人,不当面批评外人的——虽然马丽已经和朱鸿鹄结婚了,但苏黎红一直把马丽当外人的,她客客气气地对马丽,什么也不说。但她在朱鸿鹄面前却什么都说,她和朱鸿鹄本来就是那种什么都说的母子关系。有时含蓄地说,有时也不那么含蓄地说。但她尽量做到有教养。她不是一般的小市民婆婆。朱鸿鹄总是不置可否,十分温柔地听着。她每回去朱鸿鹄那儿,母子俩都要坐在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几个小时,他们都是轻声细气说话的人,这在马丽看来,几乎就是窃窃私语了;有时苏黎红还会让朱红鸿鹄陪她去散步,苏黎红是喜欢散步的,朱鸿鹄家边上,有一条特别适合散步的迤逦小路,两边都种了凤尾兰,那种开绿白色铃铛般花朵的植物。马丽不高兴。她是艺术家,艺术家都是喜欢表达感情的,一开始她还只是用脸色表达,苏黎红一来,她就拉脸。马丽脸长,一拉脸,就成“马脸”了,苏黎红回来这么对老朱说。老朱让她少过去,“你何必呢?要坐了公交车去她家看脸色?”“怎么是她家呢?明明是我儿子家”。依然我行我素地一周去他们那儿一两次。马丽于是用更直接更激烈的方式表达感情了,苏黎红和朱鸿鹄一坐到阳台上轻声细语,马丽就在她的画室里折腾出各种哐里哐当的声音,有一次,她还摔了一个青花茶托,那个茶托是某个私家会所订的作品,她画了近一个月呢。真是舍得,真是败家。苏黎红说。朱鸿鹄没说什么,进去很仔细地把碎片收拾了。

  应该说,朱鸿鹄那次离婚和苏黎红有很大关系的,虽然苏黎红自己不承认。她做了什么吗?就算偶尔会和朱鸿鹄谈论谈论马丽,那也是用谈论《红楼梦》里的人物方式,是品评,不是挑拨。她没有破坏他们夫妻关系的意思。她是说过马丽在男人面前——尤其在朱鸿鹄的师兄面前,笑得太灿烂,灿烂到了不体面的程度,但她也没有影射的意思,也就是批评她行为举止不端庄而已。她从来没有说过要朱鸿鹄离婚的话。就是到最后,苏黎红还想和马丽郑重其事地谈一谈,试图挽回他们的婚姻。但马丽根本不想和她说话,马丽连看也不看苏黎红一眼。马丽只是咬了她的瓠犀之齿对朱鸿鹄说,你为什么娶我呢?你应该娶你妈!娶你妈!

  这种乱伦之言也可以说的女人,离了有什么好惋惜的?

  朱鸿鹄那时还年少,结了离了之后,也不过二十五岁。

  老朱倒是唉声叹气了一些日子,但朱家没有谁会在意他的唉声叹气——他那个人,家里死盆植物,也心疼得要唉声叹气好几天的。

  这事我从头到尾也没插一句嘴,轮不上。我那时还没结婚呢,还没过过婚姻生活呢,有什么资格对朱鸿鹄的婚姻发表意见?

  就是结婚了,我也不会对朱鸿鹄的婚姻发表意见,那是他和苏黎红的事情,和我不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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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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