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已经缓缓的爬上了树梢,清冷的月光打在江若辰的侧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温润的纱,柔柔的。
江若辰将座椅挪到了窗下,静静地看着月光——这四四方方的天地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景色,已经陪伴了她许多年。漆黑的锁链跟在她身后,盘踞着,一端仍旧连在她右手腕上,就像一条长蛇,在地上翻动前行,拖出哐啷啷的声响。
不速之客接踵而至,江若辰从未想到自己这皇宫里最清冷、最破旧的宫殿,居然也会有这么热闹的一天。
“祸不单行啊——”她内心感叹了一声。
来的人一身白衣,手执银刀,那疏离淡漠的气质令江若辰从心里感觉万分惊艳。
这是能让每个男人都敬而远之的女人。
男人就像狩猎者,看见漂亮的女人会去追逐,但他们只会追逐那些自觉能掌控的。至于掌控不了的那些,他们通常会表面上敬而远之,背地里挑三拣四。
伏风将刀提在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江若辰。
“好久不见。”江若辰情不自禁的说。
她知道这是个年轻的姑娘,也知道这位姑娘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她仿佛透过伏风的容貌,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故人,一个本该死去二十年的人。
那个女人,江若辰只是见过一面,却终生不能忘怀。太特别了,她那么貌美,即使在漂亮姑娘扎堆的画谯宫也能被人一眼看到!
那容貌并不明艳,而是极冷,冷得像冰,像雪。淡淡的细眉如同寒烟,在双眼皮间微微染开的浅炭色柔化了略显凌厉的眼型——画谯宫的姑娘们都有这样一双巧手,在细微的地方,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最美的样貌展示出来。
江若辰不禁抬头去看她的眼睛,果然,素面朝天的伏风更冷,却没有那份柔美。
“你是伏镇的女儿。”江若辰说。
“对。”粗粝的嗓音和怪异的腔调让她不似人声。仿佛一块闲置多年、生满黄锈的铁皮,在坑坑洼洼的石头上被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配上她出众的容貌,简直就是得道化形的某种精怪——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思维和语言。
江若辰不由得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她不自在地抱住了肩膀:“来做什么?”
“杀你。”
她一直以来都会说话,但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开口说出这两个字的机会。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不说话,不表达自己的思想,太难了。随着语言功能的退化,伏风觉得自己其他地方也不太正常了,比如思维和大脑,比如一颗心。
“为什么杀我。”江若辰由衷地泛起一阵恐惧,就像小溪逐渐汇入江河,波澜壮阔。
她昔日的同伴们到底留下了一群什么种?方才李荧的女儿和齐岁晚的儿子也是行为怪异,但只是不屑与她多言,江若辰可以理解。眼前伏风的女儿,就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江若辰几乎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杀气,那把漂亮的银刀仿佛有灵魂一般,正在肆无忌惮的压迫着她的神经。
这女孩是个怪物,而怪物是无法用语言交流的!
可是江若辰……她在深宫中见到的人即便是再奸诈,终究是个人,她哪里见过真正的怪物。
“杀你……”怪物开口了,“不需要理由。”
果然!
银光一闪,刀已经劈过来,快,太快了!江若辰几乎只看到伏风收刀入鞘的动作,旋即,她便断了气。
从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刹那间染红了全身,湿哒哒黏糊糊,争先恐后的逃离这最聪明的躯体,它们逐渐蔓延到了半间屋子,覆盖在地上。空气中泛着腥甜的味道,令人作呕。
伏风收了刀,悄悄地走了。
没有人知道她会来,正如同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鸦青以为离开苗疆的只有她和齐淮两个人,却不知道伏风也趁人不在便走了。
她总是这样容易,就让人忽视了。
那日。万蛇潭中。曲白鬼和这两人的对话,她听的一清二楚。
而这就是她处理问题的方法——斩断。伏风相信曲白鬼和江铃儿一定会照顾好蓝端阳,当然,以蓝端阳的心智和本事,在五毒教也不吃亏。
鸦青是个什么性子,伏风还是知道的,鸦青就像手中的双刀一样,漆黑一片,她不会太沉溺于自己的感受——悲痛、哀伤、仇恨甚至是震惊,她通通都没有,或者说,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
寻常人感觉震惊的,到她这儿就只是微微吃惊一下,而悲痛的,则淡化为一点点微薄的可惜。
人是由感情操纵的动物,无数人因心中燃起的一点点火星就可以暴起杀人,因心中的悲痛可以哭上三天三夜。可鸦青真像天生天养的精灵,明明行为粗鄙、言语狂放,却不食人间烟火。感情于她而言像是陪衬,主导不了她的内心,驱使她一切行为的只是心中那杆裁决的天秤。
秤上可能还刻着八个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郎追月所做的害人不浅,所以她就去抹杀,陆知微让她经脉尽废,她却没有任何抱怨或者恨意。一切都是那杆天平做出的判断而已。
这思想很简单,伏风自然能理解鸦青的想法,却不能接受。
因为她也只是个被感情操纵的普通人。
既然一切都是江若辰安排的,那就让她去死好了。只恨那罪恶的源头,郎春敬,多少年前就寿终正寝了,安安稳稳的躺在帝王的棺椁中,享受子孙后代的香火供奉。她无法手刃仇人以祭爹娘,便恨不得把郎春敬从地宫里刨出来鞭尸以泄心头之愤,可惜她做不到,这终究是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