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动手么？”
玄武盯着那远方的星辰宫已经太久了，他几乎片刻不曾眨眼，因此眼睛有些酸涩。好在按照双方的距离，他们现在应该不需要跟星辰宫里那武功卓绝的疯子交手，不然他的眼睛一定会让他看不清对方的攻击。
“神武大炮已准备就绪，将军，动手么？”
玄武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他手下没有人敢就同一个问题问他两遍，而且他并没有让人准备神武大炮。
那是对付百万雄师才用得到的神物，不是给守卫皇帝的骁骑军的。
可是它现在来了，这说明皇宫的主人，北朝的皇帝陛下已经将那几个不速之客视作一支进犯的军队，是皇帝下旨才能将神武大炮送到此处来。
送这东西的人身量纤瘦，没有像骁骑一般面覆铁甲，而是穿着单薄的青色衣袍，那是宫中侍从的衣服，而且品级不低。
玄武没有说话，但那人能从他黑洞洞的铁面里看到他深邃的目光，那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凝视。侍从也没有被阴冷的气场吓到，他仍旧从容地笑着，带着二分恰到好处的微笑。
“大人，公主和两位王爷还在星辰宫中。”玄武试探道。他当然知道郎追月已经被鸦青杀死了，他看见了她们对话的口型，可这个宫里来的人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
“圣上口谕，贼人掳走两位王爷，又于阵前斩杀公主，因此特许玄武将军动用神武大炮，即刻诛杀乱党。”
听了这话，玄武虽然不意外，但还是有几分无法言说的感觉，就像树上有个熟透了等着留种子的苹果，总有一天会掉下来，但等它真掉下来的时候，偏偏还砸进了地里，跟碎石子一磕，磕坏了。苹果坏了并不影响它的种子，但用种子的时候也很难把它从泥地里抠出来。
“有劳大人了。”玄武说。
巨炮缓缓抬起，目标已经对准皇城一角的星辰宫，马上那里就会夷为平地，无论是尸体还是建筑，都会变为一片焦土。
“这炮，能打多大范围？”操控神武大炮的小兵窃窃私语。
“一座宫殿肯定不成问题。”同伴指尖轻弹，弹走了一只碍事的花蜘蛛。
令他意外的是，那只花蜘蛛并没有就此逃遁，而是抖了抖八条腿，又跳了上来。
“别动，”玄武伸出长刀，拦住小兵踩向蜘蛛的脚，“这东西有毒。”
“将军看后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五彩斑斓的蜘蛛漫山遍野！皇城附近本没有什么山，他们脚下的这座“山”也只是勉强能称作山的小土包而已，那些蜘蛛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它们互相踩着同伴的身体前赴后继地往上爬，眨眼间这蜘蛛组成的洪流已经将这座山头包围了！
这场景是何等的触目惊心！玄武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很快他就稳定好了情绪——但那只是表面上的。
已经有士兵开始发现了，几乎是一刹那，尖叫伴随着恐惧就蔓延到整个兵团，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但平日里这些顺手的兵刃如今却是毫无用武之地。
一个骁骑惊惧之下随手抄起身边燃烧的木柴，却被玄武两步上前劈手夺下——这里是山上，漫山遍野的除了蜘蛛还有极易燃烧的草木，一旦点火，他们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此乃北都皇城，谁敢放肆！”玄武将长刀掷在土地上，颤抖的长刀发出蜂鸣声，连绵不绝。
“小王八，二十年不见，你不认得干娘了？”清幽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个白紫相间的影子眨眼间便到了玄武身前，只听得“啪”地一声，玄武的铁面应声跌落，又是一声脆响，他脸上浮现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玄武像是傻了一般，怔愣半晌，才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干娘……？”
眼前的人容貌似乎跟过去没有什么变化，岁月格外宠爱她，唯有脸上的皮肤不再像青春年少时那般鲜活了。
“没有星军，没有我们三个干娘，哪里来的骁骑？哪里来的你？你说对吧，我的儿？”曲白鬼又是一巴掌扇下去，“你为什么不照顾好江若辰？把你捡回来的是她，让你陪大公主一起长大也是她，你现在的锦衣玉食，还有高贵的将军之位，都是她给你的！”
曲白鬼无法克制自己的怒吼，她不明白一个孩子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可她也忘了，世事无常，二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我……”玄武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我不记得，你……和……江太妃？”
也是，他当时不过四五岁，如今却已经二十多岁了……只要皇帝不让他见江若辰，慢慢地孩子把她忘了……曲白鬼的拳头攥紧，又舒展开，如此三次，忽然嗤笑出声：“是了，本来我们就不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关系，”
玄武却像是惊醒了一般，环顾周身，烟云缭绕，骁骑军像是被人抽离了魂魄，一个个待在原地毫无生机，但胸腹微弱的起伏说明他们都还活着！漫山的蜘蛛与浓雾为他单独展现了一幅诡异的景象，唯有眼前的人能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可知道江太妃杀了先帝！”玄武道。
“我猜到了。”
她不是知道，也绝非不知道，而是猜到。可见江若辰对郎春敬的仇恨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否则怎么会空穴来风，无中生有。
“那……她让李荧暗杀渔阳，致使斩风刀魔化，李荧身死……”玄武仔细回忆着千里镜下那几人的对话，混合着自己的猜测，大胆地说了出来，“然后鸦青如今才循着找上门来？”
“我知道。”
“陛下有旨，令我诛杀这些罪人，以免——”
“罪人？”曲白鬼秀眉一挑，“若不是郎春敬害得她家破人亡，又让天机门遭受灭门之灾，她怎么会对你北朝恨之入骨？”
“家破人亡？”
“她本是你北朝江氏一族的嫡女！”
身心同时遭受压迫，玄武浑身的衣物几乎被汗浸湿：“你……你们想要什么？”
“我保鸦青不死。”曲白鬼一挥手，后面不知从哪儿上来一对少年少女，女孩年纪大些，男孩身子骨壮实，果然是蓝端阳和江铃儿。
刺鼻的药汁滴在神武大炮上，将最核心的机关腐蚀殆尽。
顽固又执著的青年和姑娘们毫发无损地走出了吃人的皇宫，他们不会知道，在即将面临死亡的那一刻，到底是谁替他们拦下了那从天而降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