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大笑不止,道:“你可否敲敲你脑子,看能听大海浪涛声不?光看便知,以我的年纪,纵使每日杀一个,也杀不了这么多人。”
被他阴阳怪气讽刺一句,李笑倒莫名化解了几分恐惧之感,几乎提到嗓门的心脏也稳稳落回原地。
听李笑松了口气,闫如玉道:“不怕多告诉你一句,这里的尸骸,每一具都是掌门命我扔下的,在我来此之前,便已有数不清的残骸。尸从何来,我也不知,但掌门为何聚集这些尸骸于此,我却一清二楚,为的是以腐肉饲养无数蛊虫,令其存活互相厮杀,最终,万里挑一,选出余下那只最强的,以蛊入肉,炼就供他驱使的凶尸。”
“唐门一脉,自出便同蛊虫栖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武功路数也极为诡异多变,因而蛊虫与我们至关重要,甚至性命攸关,然,多年前一场突变,地牢中饲蛊弟子皆被发狂蛊虫蚕食,不足三日,所有蛊虫爆浆而亡,惨烈至极。掌门为了繁衍生息,维持唐门,听从高人指点,不得以采取如此手段,说也奇怪,以人肉饲养蛊虫,竟真的越养越强。”
说到此处,他情绪激昂,双目瞠大,活似铜铃,瞳孔边缘满是血藤,这副模样实在惊悚,李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接着道:“掌门如此,我也该为他分担,况且掌门也十分器重我,他答应,甚至答应了我和,我和他……”
他?或她?
和那人如何,他不曾接下去说,话题止于此,他定定神,忽而抬目看李笑。李笑正听得起劲,不知觉摸出兜里被泡软的瓜子磕起来,猝不及防对方收话,一下对上他眼睛,不免有些尴尬,忙不迭藏起满手瓜子。
闫如玉:“……”
行走式百晓生闫如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李笑总算明白他意指什么了。
藏好后,李笑清清嗓子,对上述话下了结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一众坏事全是掌门授意,他乃一朵超级无敌盛世白莲花,本性纯良,做啥都是逼不得已,做啥都是无辜中枪。
他这番话就好比一个魔教妖女在一众名门正道面前,说:“虽然我阴险狠毒杀人无数纹身遍体玩儿男人不给钱,但我是个好女孩。”
若非他一心置自己于死地,李笑还是会信那么几分。
他又挪近些,“还有,唐青青那个女人……”
李笑喉咙一紧,“她真不是我杀的,我特么见都没见过。”
他道:“她当然不是你杀的。”
他的笑容很和煦,也很刺目。
欺身压上,猛地掐住李笑喉咙,一把将她提起,他唇边笑意更深,“是谁杀了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死了。”
李笑艰难吐出声,“是,是你,杀了,她?”
他不置可否,似默认,似否决。
脖颈压力越来越重,李笑呼吸也越来越不畅,眼前一片花白,一会儿闪过星际舰船上的师傅,一会儿闪过阿练俊朗认真的脸,再一会儿闪过阿练牵着她手的样子,每一个都分外清晰,历历在目。
她此刻脸色甚是难看,为了呼吸,她极力张大嘴,两手紧把闫如玉的手,整个人拼命挣扎,已无任何章法,凡事能动的身体部位都怒喧着撞击,却无法撼动他分毫,甚至连他脚下的步子,也不曾晃动。
他很强,毋庸置疑。
李笑双眼已瞠得发痛,加之呼吸困难,眼前画面也变为一片空白。周遭静得可怕,她仿佛听及血液将停滞之声。
又要死了?
这念头方起,便被李笑疾速掐灭。
瞬息间,丹田爆发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登时流窜至四肢百骸,叫李笑通体舒畅。更是将闫如玉眨眼弹开,他猛撞墙壁,所过之处如蛛网一般逐渐皲裂,时不时掉落碎尘。
李笑低头看了看双手,又看了看被撞得吐血的闫如玉。
李笑:“????”
闫如玉似乎还不能从弱鸡逆袭强龙中回过神,扶墙又吐了一口血。李笑正疑惑怎么回事,却因此处动静过大,引来近处的腐尸怪。听闻怪异之声,李笑连忙关上这屋子的铁闸门,将他们避于外面。
一落闸门,也相当于将自己困死其中。这间屋子,方寸之地,而铁闸门也并非什么不可攻破的万年玄铁,攻入屋中不过迟早的问题,但眼下,更为棘手的,应该是与他同处一屋的闫如玉。
他一手扶墙缓慢起身,一手捂住胸膛,徐然平息后,他竟还笑的出来,道:“真是小看你了,那是什么妖法?”
李笑:“???”
其实她自己也是一脸蒙圈,却被闫如玉一语直言“妖法”,一时半会儿难以缓过神。
这特么算妖法??哪门子妖法??讲道理,不该是什么误打误撞打通任督二脉继任绝世武功么??难道说打通的关键在于喉咙,没可能呀,她虽是半吊子,但也知此乃无稽之谈,思来想去,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运气好,如此想到的李笑琢磨着出去后,得去赌坊走一遭,指不定一赌成名哈哈哈。
闫如玉见李笑神色变化莫测,时而狂笑,时而拧眉,不由脸露惊悚,微微愕然。
观察一晌,他道:“疯了?”
李笑正色道:“你想多了。”
如今李笑一身怪力乱窜,无处可施,目下却有个极好的人靶子,不由面露微笑。
闫如玉目色微凛,似有洞悉,又是挥手间展现一柄长剑。
李笑一惊,这货忒不要脸了,她入水牢前被缴佩剑,如今两手空空,他这么一出剑,她不得赤手空拳,全靠肉搏!歹毒!真歹毒!
此刻,闸门也被腐尸怪砸得哐哐直响,声音也越来越密集,足见越来越多腐尸怪聚集而来,不多时,那铁闸门便能被破开。
只听“哐当”一声,李笑的袖中剑——红月,从铁闸门的窗口砸进来,不偏不倚落定她脚边,发出嗡嗡的剑颤声。
李笑:“……”
喂!这是哪位高人相助啊!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干脆进来他们见一面认识一下!
李笑脚尖一挑,红月剑柄稳稳落在掌心,他握罢,挑剑直指闫如玉,道:“既然咱俩都有剑,那就手下见真章,刀剑无眼,生死有命,闫公子可别后悔。”
说实话,她心里完全没底,她一个半道出家的萌新,怎么干得过他。
他道:“输赢未定,多说无益。”
言罢,他率先出击,李笑紧随其招式之下,见招拆招。
李笑擅于观其招数,现学现用,出招拆招,不至于输得太惨,也不至于丧命,和人打成平手还是可以,不过也只能对付一般人,厉害的角色,李笑怕是还没看清别人怎么出招,就死翘翘了。
言简意赅,闫如玉虽然挺厉害,但她也挺难缠的。
连过几招,闫如玉终于瞧出了不对劲,一脸愠色,道:“你偷师!”
李笑游刃有余地挑开他刺来的剑锋,不慌不忙,道:“不是,我是看你怎么使,我便怎么使。”
听罢,他挥开李笑刺去的红月,收剑回鞘,似乎挺忌惮他模仿自己。
他道:“没想到你行事如此不光明磊落。”
李笑心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趁人之危下蛊虫,神不知鬼不觉假扮别人搞偷袭,还带挑拨离间,谁是伪君子真小人,这不摆明了么?
实在没想到他这么评论自己,李笑“噗嗤”一笑,他面色顿黑。
“彼此彼此。”
一语未罢,闫如玉便挑剑纵跃而来,李笑提剑接招,堪堪顶下这雷霆般的一击,如此重击,却如昙花一现,再看就发觉闫如玉一招一式皆下盘不稳,那一招似乎是他汇集全力所成。
李笑暗道,果真正如江湖所言,唐门之人唯独善毒,其余武学,皆是同他一般三脚猫。两人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打成平手,闫如玉未胜我,他也未讨得便宜,不足片刻,他俩身上都挂了彩。
眼见不能直截了当结果他,闫如玉眉宇间厉色徒增,一双黑眸像是要喷出烈焰般发红,悚人无比。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特么怎么还不死?老子好累!手好酸!
连连拆招,闫如玉怒不可遏,手中剑力道越发快起来,力道更是大了不少,李笑一心应付,却不知他悄无声息自袖口放引毒虫。
迎击中,李笑不由疑惑:我和闫如玉素不相识,他却徒然对我暗下杀机,如此说来,似乎起始于我发觉“酒剑仙”乃唐青青所扮,这件事有必要灭口?莫非是他不想将此事散播,或者是唐门企图压下?或者他也对承影剑虎视眈眈?
这地牢诡异得很,必要时她还得靠闫如玉领路,暂且不能动他。况且酒叔和岁玲那边不知是否顺利逃脱腐尸怪追击。
正当此时,后方忽起发悉悉索索动静,李笑未回头查看,就听一声轰隆巨响,一方黑影卷沙带尘劈头盖脸朝他们这处飞来,她连忙敛剑闪避,闫如玉始料不及,被砸个正着。
李笑跳至一边,惊魂未定,妈呀,幸好闪得快,不然还不被压死!这突来之物,正是被腐尸怪掀飞的铁闸门!
无门阻隔,腐尸怪一涌而进,李笑立刻把上红月剑柄,暗中蓄力,料想接下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哪知,他们斗转方向,直逼闫如玉冲去,李笑忙抢出门,疾步行了一段距离,又对地牢不甚熟悉,遂折身回去,想着拖闫如玉带路。鬼知道这地牢还有什么怪异之物,免得又遇上,她还是拉个土著更安全。
返回原地,闫如玉却不知踪影,徒留一地红血,令人见了胆战心惊。
这,这短短须臾,怎么人就没了?
脑中飞快闪过“此地不宜久留”,李笑心头一紧,提足在地牢寻找分开的酒叔与岁玲,来回跑了好几圈,却不见他们。
难道他们已经出去了?不对,怎么不见一只腐尸怪?
李笑奔至中央,那血池内哪还有什么尸骸,余留一池清水!再看水牢,亦是空空如也,之前发生的一切犹如幻境一般不复存在。
整座地牢瞬间沉静下来,动静全无,四周黑黢黢阴森森,凉风从周遭通道吹来,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这时。
背后伸出一只惨白的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看身量,自然不可能是岁玲,更不可能是酒叔,他连手都没有,闫如玉已无去向,这空荡荡的地牢,还会有谁?还会是人么……
李笑顿时冷汗狂冒,全身僵直,手脚皆是不听使唤,两耳更是吓得嗡嗡直响,她此刻面色比青白还青白。
一心直道:真是恨不得立马打断自己两条狗腿,李笑啊李笑,你死就死了,还查个鬼啊!酒剑仙也没找到,这些也就算了,如今还遇到乱七八糟的事物,又碰上不干净的东西,如今好了,又要死了!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李笑内心痛哭流涕,面上却僵得没了表情。
良久,那只手毫无退去的意思,甚至越往下探去。
这东西还是个风流人,往哪儿摸哪!
李笑琢磨横竖都得见到,早死晚死都得死,士可杀不可辱,不如拼一把,遂把心一横,咬牙猛一回头,却与一张脸撞个正着。
“啊哟”叫呼,异口同声。
李笑:“阿练??”
阿练捂着淌血的鼻子,道:“笑笑!你突然转头做什么!鼻血都给我撞出来了!”
李笑内心草泥马:鬼知道是你啊!深更半夜出现,不出声却作死拍我肩膀,没打死你这混小子就不错了!吓死我了!
但由于对方是自己的男神,自然不能在男神面前丢面子,她清咳一声,道:“你吓到人家怎么办?”
“这里又没人,谁这么傻缺会被吓到?笑笑你别说笑了。”
李笑顿觉脸好疼,而笼在袖口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好半会儿才忍过去,自己认的男神,跪着都要爱下去,打不得,打不得。
不见李笑回答,阿练捏了捏鼻尖,止住血,道:“你先前点我穴道一事,难道不该解释一下么?”
李笑呵呵尬笑两声,道:“我不过是想你睡个好觉,免得近日舟车劳顿,累坏了,真是辛苦你了。”
阿练微笑脸,却笑里藏刀,还是很锋利那种,他道:“难为你还记得为我着想,既然如此,那为何又弃我而去!孤身一人来此,唐门是多阴毒的门派你不知道么!嗯?你被他们抓了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害怕么!你知道么!”
音量突然拔高,吓得李笑一个激灵,登时挺直腰背,微微低头,一副学生挨批的模样,许久,才心虚道:“我未曾弃你,点你穴道,只为不连累你,我想帮你找酒剑仙,找你的师傅,我不过是……”不过是舍不得你难过罢了。
哪知阿练低声嗫嚅道:“早就注定了,又岂止区区江湖。”
此声极低,李笑尚未听清,话音便落下。
“你说了什么?”
阿练未答,伸手牵住他,道:“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别再擅做主张,好么?否则,否则我……”否则会如何?
他没有往下说,李笑拍拍他手背,算作安抚。
想到目下状况,便又问:“你怎么在这儿?又是怎么找来的?”
阿练没急着回答,牵着她往前走,行了一截路,轻声说了句“秘密”。
秘密?这有什么秘密可言?
旋即,李笑又问:“你来时在地牢见过一条黑色巨蟒与一小姑娘没?这小姑娘约莫这么高,巨蟒身有水桶粗细,还有……”
他道:“笑笑,地牢已空。”
言下之意,叫她不必担心,他们已经离开。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地牢必定没有人,若酒叔与岁玲安然无恙,李笑也就放心了。
在地牢一层又行了一截路,却仍是不见一只腐尸怪,恐有异样,李笑便催促阿练,道:“此地不得逗留。地牢此前有怪像,遍地尸骸仿佛活了似得,全都行走自如,甚至袭击了我,但方才却一息间没了踪影,总之怪异得很,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免得那些怪物再回来。”
阿练悄然点头,带着她一阵左拐右转,绕得李笑晕头转向,待揉着太阳穴缓过来神,他俩已安然回到地面。
……
外头正值深夜,明月高悬,四边蟋蟀鸣了。
他们处于一空旷辽阔的阵场,中央挖空,直抵深地,脚下便是那纵横尸骸的怪异地牢。目下荒郊野岭,看起来并非唐门地域。奇了怪了,她分明是被唐门的人带走,怎么又出现在这儿,这又是哪里?
阿练似乎看出了李笑的疑问,道:“此处是义庄后的空地,作为无方城祈福祭祖用的。”
唐门竟明目张胆在此挖造了一座地牢?他刮相看啊,真是一个塞一个的厉害。
男神果然很厉害,李笑一个眼神,他便懂他的意思,解释道:“下山买东西时候听来的。”
自谁听来?何处听来?他没说,李笑也不问。
他俩正商量着去客栈歇下,明日再对唐门一事做打算,可有人偏偏不乐意。穿入茂密丛林,绰绰树影间,一黑影端直立在前方,断了路。
定睛一看,可不是那莫名失踪的闫如玉么,再近些,李笑徒然一惊,他衣衫破烂,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抓扯过,一片一片耷拉在身上,勉强遮蔽一些不得入目的地方,裸 | 露的肌肤没有一块完整,皆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一身,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不人不鬼,两侧躺着两个黑影。
待看清,不禁瞠目,那两个毫无声息的影子,不就是同之前分开的酒叔与岁玲么!
李笑怒道:“你杀了他们!”
他反驳道:“不,他们还活着。”
沉吟一晌,李笑道:“放了他们,我便既往不咎,否则绝不饶你。”
他咳嗽一声,吐出口血,两边徒手提起没有动静的一人一蛇。庞大的酒叔如一条软趴趴的蚯蚓般垂下身躯,岁玲亦是如此,耷拉着头。李笑不禁怀疑他话里的真实度,这一人一蛇,真的毫发无损么……
阿练轻声道:“放心,死不了的,量他也耍不了什么花样。”
闫如玉将一人一蛇高举,依靠蛮力一鼓作气扔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争先飞来的寒光银针裹风迎面刺向李笑面门。
李笑心念一动,正欲拔 | 剑,阿练便率先出击,将那排淬毒的银针一个旋身间,挥袖返了回去,闫如玉避之不及,瞬息间被扎成刺猬,发出惨叫。他怕是也没料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来得竟这样快。
李笑错身接住岁玲,阿练提气纵跃,接稳酒叔,方落定地面,他便蹙起眉头,一脸嫌弃。放躺岁玲,李笑忙去接手,却见阿练脸色一黑,一把将酒叔摔地上。
他面不改色道:“哎呀,手滑。”
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