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曜仔细看了一眼手底下的地图,图纸很新,显而易见被做了很多标记,新旧增添,一清二楚。
思绪停滞了一瞬,墨曜就反应过来:“这是你画的?”
夜心颔首。
墨曜很快有了新发现:“底图是三万年前?后来标注的……是如今?”
圈圈点点,被红色涂过又画出来的地方,莫名眼熟。
沧海桑田,浮生万里,转眼间,三万年的光阴逝于指尖,他们这些人啊……何其幸运。
能够在轮回里醒来,看着已然变幻过的世间。
想到此处,墨曜胸臆中不由得生出万千思绪。
真是……老了啊……
“你打算去见他了?”
夜心回眸,饶有兴味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别看我,”墨曜耸肩,“我在那塔里待了那么久,怎么也该知道塔顶的不寻常,那里可没人进的去。”
“阿渊让我开水镜,”少女托腮,鬓发无端散下一缕,衬的人愈发风华无双,“他说事情不是擎天做的。”
墨曜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种话你也能信?事实不都摆在眼前吗?”
夜心白了一眼:“阿渊不会骗我。”
“那就开水镜,”说着,黑袍祭司便抬手捏诀,“你身上伤刚好,怕是灵力不稳,开水镜对你无益,所以还是我来吧!”
夜心一把摁住他的手,轻而易举打断他的术法:“别——”
墨曜不明所以。
少女只是摇头,“我若想开,还需要等你来?”
水镜虽能反噬开镜人,但如今她身子实在已经大好了,就算看了真相心神不稳,那点反噬也要不了她的性命去。
墨曜见她早有打算,果真收了术法,“那你是想——”
夜心垂眸,一字一顿的开口,“我要亲自问他。”
那个他,自然就是指擎天。
墨曜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少女眉目平和,精致的轮廓在这般气质的衬托下生出几分凝滞时间的美来,险些将人的心神一并摄去。
墨曜撇嘴,移开了眼。
恰好此刻宁叩门禀报:“王后,巫者大人求见。”
夜心冲墨曜比了个手势,墨曜点头,不动声色的站到躺椅后面,低眉敛目,自动降低存在感。
之后夜心才懒懒开口:“请进来吧——”
屋子很亮,在四角和正中央放了五颗成人拳头大的夜明珠,宿修素来宠夜心,几乎将人宠到了天上去,怕她看书因光线昏暗而伤了眼睛,才叫人寻了这般罕见的珠子来照亮。
思芜进来的时候也险些被这亮晃了眼,海国虽然不缺珠子什么的这些物件,可生生拿了这么大成色又这般好的来照亮,委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王后。”
她规矩的行了一礼,看着躺椅上几乎整个人都缩在毯子里的玲珑少女,眼瞳微微缩了一下。
这动作被一旁的墨曜瞧见,不由得再度勾起一抹笑来。
又是一个生了坏心思的人?就看她敢不敢有所动作了,若是有——
这么多年,贪婪的人墨曜委实见得多了,因此先前也不觉得天机老人的变化有什么意外,毕竟人心难测,变幻万千。
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鲛女是不是要步他们的后尘。
夜心偏头,往自己身后瞅了一眼,轻而易举就从墨曜眼里看出他的心思,不由得抿嘴一笑。
这家伙倒是知道她的心思。
转过头,也懒得多加客套:“巫者大人是来找宿修的?他还没回来,不如……”
“不是,”思芜打断她,“属下是来寻王后的。”
“哦?”秀眉微挑,夜心好整以暇的撑着下颌,眨了眨眼:“怎么……巫者大人有事?”
唔……这也太直白了些。
思维开始飘忽,夜心神游的越来越远,耳边却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呃……”
思芜竟重重跪在了地上。
“那个——”
一看这架势就是有所求,夜心头疼的想,“起来说话。”
她向来不爱管闲事,所以今天不论思芜求什么,她都没打算应。
不过看思芜的神情,似乎是……情事?
果真,思芜抬头,露出古井无波的一张脸来,“请王后告知,柳弥的去向。”
夜心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哪知道他在哪?”
思芜静静望着她,不说话。
夜心欲哭无泪,她没说谎……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这样——”
一盏茶后,见思芜仍旧安安静静跪在地上,脊背笔直,一丝不苟,夜心到底没法子看着个大活人跪自己面前演苦肉计,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我且问你,”夜心眨眼,眸底狡黠一闪而过:“等一切结束,你是回碧海,还是就在人世?”
闻言,思芜果真愣了愣,这个问题——
身为海国巫者,她没的选择。
这是责任。
可是……
很快,她便蹙了眉,道:“柳弥曾经说过……”
“今时不同往日,”夜心打断她,不紧不慢的开口:“陵殡天,这天下,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个主人。”
思芜蓦然一惊,她知道夜心不是开玩笑,“为什么是他?”
“因为,”少女的后背从躺椅上直起来,微微向前倾,面上保持了温和的姿态,吐出的字眼却是毫不含糊的,“得慕天者得天下!”
慕天是当初她亲自为那人求得帝王之剑,当然是有剑灵的,三万年来,难得它又认了一个主人,必然会是……下一届继承人。
“对了,”夜心莞尔一笑,“还有一事,你怕是不知道吧!”
思芜看过来。
少女歪头,“南菱是死在柳弥怀里的,为了救他。”
“纵然南菱再怎么十恶不赦,前些年她手上沾染大半的血和罪孽,都是为柳弥铺路。”
“也因为她,柳弥才能在危机四伏的帝都活下来,建立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成长。”
“所以啊——”
少女眼里染上几分意味深长:“倚着柳弥的性子,自然……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吗?
思芜原本跪的笔直的身子晃了一晃。
原来……是这样。
“属下晓得了。”
惨白着一张脸,思芜摇摇晃晃的起身,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打扰王后了,属下告退。”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夜心当然不会阻拦,只是看着那女子一身萧索,步履蹒跚的模样,仍旧没由来的心软。
“哎……”勾了勾手指,夜心叹了口气:“算了吧,也是可怜人,墨曜,你去告诉她柳弥所在的地方,让他们……最后告一道别吧!”
墨曜撇嘴,还是顺从的抬腿往外走,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回了头,挑眉留了句:“你以为你这是好心?况且,就算你是好心,人家也不见得领情!”
夜心:“……”
她是不是太惯着这家伙了?纵得他没大没小?
可看在他为自己受了三万年的苦——
夜心低头,继续扯过地图开始看,决定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
司徒府,风雨欲来。
司徒家主吃惊的看着堂下纷纷倒戈的众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趴在一旁,咳得惊天动地。
司徒覃今天是穿常服来的,直截了当的带兵围了司徒府,却并未带亲兵入内,只挥了挥袖,便自己悠哉悠哉的进去了。
不想来找茬的,倒像来做客的。
事实上他也无需找茬。
差不多所有人都临阵倒戈,表示愿尊司徒覃为家主。
司徒俊文还不明所以,冲上来指着司徒覃的鼻子就骂,可司徒覃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直接挥手,让人绑了下去。
使唤的,自然是司徒家的人。
事情简直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到兵不血刃,司徒覃挑眉,倒是有些诧异。
老爷子被带下去还是呆呆愣愣的,似乎受了莫大的打击,只指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徒覃倒不介意,只是默默在心底补了一句,别气的中风就行。
没想到他这一句居然在不久之后成了真,只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夜心答应他的,倒也十分守信用。
司徒覃闭了闭眼,嘴角勾出一个笑来。
那个人的态度已然十分明确,先是将自己拉拢过去,给了这么多好处不说,还救了他的命——
那天机老人也实在该死!
年关宫宴生变的事他早就听说了。
本来司徒覃是想亲自去赴宴的,可临幸行前竟接了封信,只有寥寥几笔,是夜心让他不要靠近帝宫。
他便听了,其实他也幸好听了,不然进了那鸿门宴,还不知道被炸成什么样的粉末罢了。
陵帝也委实……狠心。
“将军!将军!”
司徒覃睁眼,从回忆里被叫出来,不由得生了几分不悦,“说!什么事?”
亲兵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司徒覃不满自己没得命令就进了府,不由得赶紧跪下,将手中信托起来,“有您的信,是那位来的,您之前顺若是那边有信要立刻告诉您——”
“好了,”眼里不悦立刻褪去,司徒覃接过信,不咸不淡的吩咐了一句:“下去吧!”
亲兵大汗淋漓的赶紧退下,生怕晚了一秒司徒覃就改了注意。
信很简洁,只有一句话。
“明日,祭司神塔,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