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苏烟?”
海国帝者微微讶然,走近周身浴血的男人,绝色的眉眼顿时生出不忍的神色:“你受伤了?”
“无妨,小伤而已。”
墨曜勉力扯出一抹笑来,却见宿修微微扬手,在半空中画了什么,不过一瞬,他便觉得身上疼痛骤然减退。
海皇……竟是这样善良的一个人。
“海皇陛下,吾主……有性命之危。”
他忍不住提醒他。
“嗯,”年轻的海皇点头,毫不迟疑:“我马上就去救她。”
“海皇不可!”
有人从斜里插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个锦袍的老者,一看就知在海国同样位高权重,他跪在地上,声声泣血:“陛下啊!现在人族的铁蹄已经在踏平我族的路上,那人是人族帝后……这是个轨迹啊陛下!”
“他们都想把你调开,从你吞并海国啊!”
年迈的老臣苦口婆心的劝慰,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宿修果真有些迟疑。
他不是怀疑苏烟,只是臣下说的实在不错,人族的铁蹄……确实已经快要逼近镜内,他若是这个时候带龙神离去,无异于……将自己的家国都送与旁人。
可是那个人……
好看的薄唇抿出极佳的弧度,宿修眼神停在墨曜身上,举棋不定。
可以……相信他吗?
墨曜何等聪明,一眼就看穿宿修所想,当即表明立场:“海皇身在此处,想来有所不知,帝后已然决裂,在对于海国的事情上,吾主多次压制擎天大帝,与擎天大帝起了分歧,坚决不同意进攻海国,如今……吾主有难,擎天大帝也是趁着吾主不在才试图发动战争,求海皇出手相助!”
宿修闭了闭眼,心中蓦然一动。
是啊——
那个人,是那样善良而纯净的翼族女子,她的神色极其温和,含了巨大的包容和力量,她的眼眸,仿佛这世上最好看的星光。
能抵过他穷尽一生所见的暖阳。
“我相信你!”
清泠的声音落地的同时,墨曜立刻松了一口气,然而那老臣便陡然慌了神,直直唤道:“陛下不可啊!”
宿修一撩衣袍,面上微微沉了沉:“我相信他,也相信苏烟的为人,更何况,我海国中人必然是有恩必报,我曾受过苏烟救命之恩,更当涌泉相报,所以这一趟,我必须去。”
其实这些不过冠冕堂皇的话,说给族人听,说给世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含了那样多的期许和欣喜的盼望啊——
当初的救命之恩,其实早在之前他救下苏烟的时候,就已经全然还清了,宿修这样的话……只是想见她。
也是怕她真是有事,万一她真的香消玉殒,宿修……
他不敢想结果,那感觉太惨痛。
碧海下漫长而无望的生命啊,纵然他不能与她在一处,就这么想着,她在人世的哪一处好好活着,活的快乐而丰盈,就很好了。
总归还是能留个念想的,她不属于自己,那就远远看着,将心中一切妄念压下。
可如今,她的属下求到了这里,求自己出手救她,那么他……便又有了一次接近她的机会。
后来的事,便是与苏烟重逢了。
碧眸蓝发的鲛人海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入眼是那双宛若上好的玉石一样精细雕琢的手掌,连指纹都精致异常。
这双手……现在已经含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一切都回来了,他闭了闭眼,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当初他身坠碧海,形体葬于那碧海蓝天之下,而神魂并未散去,只是靠着龙神残存在他身上的力量,游荡在世间,日复一日,抵过万千寂寞。
那整整三万年的无边孤寂啊——让他都险些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忘了那人的面容,忘了身份责任,家国天下,而唯一刻印在脑海里的,就是她温和的眸光。
坚定,干净,又温暖,明明并不强势,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很久很久以后,宿修都还在想,若不是心中时时燃着那样的热度,他早就……神魂俱散了吧。
维持着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与她重逢的念想,他等了整整三万年。
后来,他其实去过帝都,想要找她,可遍寻宫室,只听闻天下易主的消息,却再也没了她的身影。
当初风靡一世的擎天大帝和苏烟皇后,竟是都在一夕之间失踪,不见了踪影。
街道上有年老的阿婆为自家孙女儿讲起那传奇帝后的传说。
“当初帝后约定,共同执掌天下,平起平坐,而后多年无子,却仍旧无法撼动帝王宠爱,那帝王啊——”
“那就纳了那么一个女子为他传宗接代罢了……”
“……后来啊,帝后二人厌弃天下俗事,便双双携手,归隐去了——”
苍老的声音以平缓的语调讲起世上最美好的故事,似乎也并不令人觉得反感,反倒心生向往,想继续听下去。
可宿修只是一个魂灵。
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此在第一次见到夜心的时候,他其实是怔愣的。
三万个日日夜夜,那人的面容早在沧海桑田的磨损中斑驳不堪,因此他认不出夜心长了一张谁的容颜。
可他被打动的,还是那双眼。
充斥着浓郁热烈的暖意,在深秋的冰凉里,仿佛能够照进心底。
他毫不迟疑的握住她的手,一眼万年,不论她是谁,他都不会放手了。
“海皇陛下,”耳边萦绕着黑衣祭司沉沉的笑声:“现在,你才算真正的归位。”
“神魂一并归位。”
鲛人海皇绝美的面容微微漾起几分波澜,他抬眼,眸底清澈平静,“夜心在哪?”
“我不知道,”年轻的祭司耸肩,神色极其无辜:“但是我大抵能够猜得到。”
倚着夜心的性子,自然猜得出墨曜跟镜的关系,又自然能够明白镜之于墨曜的重要性,所以,她一定是毫不迟疑的去救镜了。
墨曜抚额,只觉无奈。
夜心对自己人一向极其护短,为人又重情义,一出事必然首当其冲的上前,可是如今这桩事明摆着是个圈套,她仍旧是想去试一试。
镜之于他确实无比重要,可若是因此而赔上夜心,那他当真会同样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陵帝啊陵帝,到底是谁站在你身后……指引着这一切呢?
墨曜眯了眯眼,压下一抹凌厉。
先是将他调离,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宫门,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肃清了宫中势力,虽不能全部连根拔起,到底也损的七七八八了。
其中当然以南家和司徒家损失最为惨重。
这一系列动作放在现在年关,简直让人毫无还手之力,集快准狠为一体,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这动作……这手腕和这样的能力,不符合陵帝,也不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
墨曜这边乱七八糟的想着,宿修却已经将一切事情都吩咐给思芜,“我去去就来。”
思芜:“……”
我敢说不吗?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大祭司。
望着两人共同没入风雪中的背影,思芜沉沉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皇力量归位本就是好事,可这好事里头却掺和着他对感情的放不下,大祭司虽以言语刺激令他变强,但也是为了救王后。
直到现在,思芜却突然有些不确定,天行凤星……到底是能够拯救海国,还是将他们拖去更加深不见底的渊涯呢?
他们的海皇……一涉及到凤星的事,便会方寸大乱。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弥迈进门槛,四处打量了一下,“我方才看到海皇和大祭司一同出去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思芜,出什么事了?大祭司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与海皇议事吗?”
思芜无奈的摊手,莞尔道:“海皇人都跑了,议什么事?听说是王后可能面临危险,海皇便急急忙忙的去了,这海国啊——还是得靠我操心啊!”
向来端庄持重,在众人面前姿态万千的海国女巫者,如今托着腮坐在桌前,把玩着一个空的瓷质茶盏,神情顽皮的像个孩子。
柳弥心下蓦然软了一瞬。
他上前几步,靠近女巫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夜心再怎么不济,灵力也早已归位,更何况海皇和大祭司已经同去了,如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哪里担心,”思芜撇嘴,“我只是怕,万一王后出事,海皇会像三万年前一样,弃整个海国于不顾,去追寻他的爱情。”
“海国的子民啊——已经再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了。”
三万年前,整个海国为了他的任性,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族人为奴三万年,世世代代的哀嚎和哭泣,难道海皇……就真的都看不见,听不到吗?
若是按照思芜的认知来想,那么……必然是复国为先,儿女情长都要往后放,可足足三万年过去,当初那位末代海皇……似乎还是一样的任性啊……
毫无长进,也毫无变化。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