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南菱笑了笑，蓦然直了直身子向前，直逼慕天。
柳弥一惊，迅速收手，可还是晚了半拍，慕天锋利，恰好掠过南菱娇嫩的脖颈，在上头又添了一道血痕。
两道伤痕，在雪白的脖子上，愈发触目惊心。
然而比她的伤更加明显的，则是她的话。
“心软了？”南菱直视着柳弥，笑的悲凉：“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你怎么都不知道？”
“倚着我的手段，纵然你后来同样权势滔天，可我不想你知道的，你当然不会知道。”
“柳弥，我三岁习武，可从那年替你扫平言家杀手之后，我的右手受伤……便再也执不起剑了。”
把右手抬起来晃了晃，南菱看着从右手袖中流出来的鲜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跟这手不是她的一样。
“你看，我的手废在你的手上，而我的腿……则废在你的手上，连同我的一生……都废在你的手上。”
那笑容很美，却也刺眼的厉害。
柳弥颓然后退，脑中喧嚣顿起，先前有些被自己不经意之间忽略的东西……也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最初的时候，帝都几大世家皆看他不顺眼，视他为眼中钉，这些柳弥无比清楚，他们早晚要对付他，可他当时羽翼不曾丰满，因此不敢硬撞，只能小心避开其锋芒。
可暗地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的报复，很久之后，柳弥势力逐渐蓬勃，但左查右查，顶多能查到当初是有人替自己挡了那些报复与刺杀，可襄助之人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是查不出来。
本来还想着，若是有生之年得遇恩人，必然是要好好感谢一番的。
只是没想到……那恩人竟是南菱。
柳弥反手收剑，脑中思绪一时间无比混乱，他真的……没想到会是南菱。
那女孩子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是像花儿一样的岁月，可因为遇见了他，便全毁了。
她第一眼便瞧中了他，许是因为那人眼里光芒太盛，身上暖意太重，笑起来就像太阳一样耀眼。
也可能是因为……她在黑暗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急需有一个人……给予她光暖。
柳弥看着她一身伤痕，心如死灰的模样，禁不住又有些心软。
“南菱，”他低低开口，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对不起。”
因他而造下的一切罪孽，都应该由他偿还。
“你没有对不起我，”南菱十分平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柳弥抿嘴，没有说话，却是抛下慕天，向轮椅上的少女走过来。
俯身，高大的身躯，轻轻环住她冰冷的肩，柳弥垂眸，嘴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对不起，”他重复开口，“都是我的错。”
顺眼之后，便转头，看向夜心：“她身上背负的罪孽和血债，都算在我头上，我一并来还。”
夜心垂眸，没有应声，而宿修屈身在她身侧，安静的凝望着她。
南渊见状，也不再理会这边，叫了暮光晨曦护法，盘膝坐在一旁，开始灵力运行。
柳弥转身，毫不迟疑的一撩袍角，跪了下来。
薄唇轻启，声音清冷：“请您允许，苏烟皇后。”
苏烟皇后！苏烟皇后！
在场也就南菱和天机老人以及莲雾不识夜心真正身份，三人听闻，齐齐愣住。
南菱不可思议的抬眸，“苏烟皇后？夜心，你……”
“她是夜心，不是苏烟，”宿修陡然转头，语气凌厉：“柳弥，注意你的言辞。”
“抱歉，”额头触在雪地上，柳弥虔诚的拜下去，“苏烟皇后是我毕生只能仰望的存在，是我所有敬仰的方向，海皇，请允许我，提出这样的请求。”
“我不答应。”
自始至终都沉默的夜心转眼看过来，漆黑的墨瞳带着清晰可见的答案，“柳弥，谁犯的错误，就该谁来偿还，安格斯不能白死，但凡与他的死沾边的，都得付出代价。”
饱满的红唇在金发少年脸颊印下一吻，夜心眼底爱怜划过一瞬，便堕入无边黑暗里。
没有半分波澜。
“原来……你是苏烟皇后。”
南菱低声呢喃，好像释然一样，终于等到了答案。
“怪不得啊……”
“苏烟圣女。”
“苏烟皇后。”
天机老人和莲雾面上皆露出恍然，这个人……竟是是苏烟的转世，曾经是这片大陆的女主人，那个站在高处的清贵女子。
“是我上了你的当，”莲雾一双眼恨恨瞟过来，直直定在南菱身上，“若我晓得她是苏烟圣女……”
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为敌的。
苏烟身为带领翼族在那样的苦难中逃出生天的领袖，自然备受族人敬佩推崇，她的身份地位和灵力手段，都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
那个女子，本就是生来便该站在高处，受人仰望的存在，纵然星河斗转三万年，翼族对他的仰望和怀念，也没有减少过半分。
“是圣女又如何？”
天机老人大笑起来，旋即眼神一暗，狠狠盯住夜心：“圣女！苏烟圣女，夜心圣女，亦或是苏烟皇后，不管你是谁，我都只想问一句。”
夜心没有动，也没有抬眼看过来，仿佛置若罔闻。
天机老人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往下说：“三万年前空寂全族人的性命，整个空寂山的灭顶之灾，这笔账，该怎么算？”
“天道轮回，因果自有断定，皇后，我只想求个答复。”
那些卦象里身入烈焰的挣扎与哭喊，伴随着经年的眷念，族人凋零带来的痛楚，尘封起被世人遗忘的空寂十八迷殿，都一分分的敲在他心上，令他不得安息。
有些事情是天道，他能够懂，可他无法接受！
夜心终于抬起头来。
她身上的伤虽然被安格斯抵去致命的程度，但余下的也实在不轻，而接二连三下来这一连串变故和打击，安格斯死去，都让她心神有些无法聚拢。
她其实……十分疲倦。
可是天机老人的问题，她却不能不重视起来，因为这是她欠的债。
呵！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嫩的手指带着初生的稚嫩和娇柔，没有一丁点沧桑和岁月的痕迹。
原来，这双手……已经欠了这么多的性命，沾染了这么多的血腥了啊——
抬眼，静静的回望天机老人：“我不欠任何人东西，即使欠了，也一定会归还，所以这个答复，我现在便给你。”
“执慕天者——得天下！”
她的态度已然明确。
众人皆惊，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没有人察觉莲雾悄悄掠到柳弥身后，眼里杀气一闪，整个人就握着匕首扑过去。
天下？天下？她莲雾都没有得到的天下，没有受过的尊崇，这些凡夫俗子怎么配？
柳弥是跪着的。
千钧一发之间，轮椅上的南菱突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柳弥，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
那匕首干脆利索的刺入她的身体。
“南菱！”
柳弥惊叫一声，心立刻颤了一颤，然而多年的习武让他的反应无比迅速，立刻转身接住南菱虚软的身躯，脚尖勾起不远处的慕天，用了内力驾驭，毫不迟疑的刺穿莲雾的胸口。
穿胸而过，力道大的厉害，足以见主人的愤怒。
莲雾倒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生意，被慕天穿胸而过，自然不过活过两个呼吸。
柳弥抱着南菱轻的令人心惊的身体，声音带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和焦急：“南菱！南菱你撑住，你不要……”
纤柔的手指点住他的唇。
南菱笑了，苍白虚弱：“别说话，阿弥，让我看看你。”
莲雾用的是翼族特制匕首，自然不是南菱一个肉体凡胎可以承受的，她心里非常清楚，面上却没有任何悲怆，只是手指一寸寸抚过柳弥英俊的脸，在察觉那上头带着悲伤的表情时，还是会忍不住的愉悦。
“有你……抱着我，真好！”
南菱一个劲的笑，没有了素来冷酷面具的遮掩，她也不过是一个少女而已，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凑近柳弥胸膛。
“圣女，”突然之间，她好像想起什么，挣扎着扭头，去看夜心：“我这样……是不是可以结束一切罪孽……阿弥他……”
“可以。”
出乎意料的，少女十分爽快，果断应下，“这一切……也快要结束了。”
苍凉的笑意浮上嘴角，夜心看了看天际，祭司神塔高耸入云，发出圣洁的光。
真的……快要结束了啊……
南菱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松懈下来，渐渐合上双眼。
“阿弥，我心悦弥。”
“若是有来……世，不要再遇见了……”
“这一世……我已经疼……够了……”
纤细的手无力的垂落，伴着南菱带着释然的声音，在柳弥眼里定格成永远的画面。
他的一生……本以为在凝碧死去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可是真相如此残酷，面前这个死去的少女，用她自己的方式，爱了自己很多年。
纵然阴狠毒辣为人不齿，但保住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