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您老的意思,他还是好人了?他明明知道那些大野狼是被黑老虎追的仓皇逃命,还让我们下去剥皮取肉,五百多人能逃上来只有我和死胖子,其他的人都喂了老虎,他太没人性了。”雷鸣为刚才的险境犹自愤愤不平。
“他说了,他的话就是这里的规矩,你们不听,怨得了谁?”沈屠冷笑道。
“不听他的话,难道就该死吗?”苦敢让雷鸣想起前世的军训,敢顶撞教官的,都要受到体罚。
“好人也会做坏事,恶人也会做好事,我要是他,也会这样,你们初到这里,不守规矩,乱哄哄的这么下去,不仅害了自己不说,还会牵连到别人。他用这种手段,才会令人臣服。”沈屠难得这么有耐心的解释。
“他太卑鄙了。”雷鸣骂道。
“这头黑虎是你杀死的?”苦敢的声音把雷鸣从冥想中叫了回来。
雷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不错,第一天来就能独自杀死蛮兽,不枉我救你一次。”苦敢拍了拍雷鸣的肩头。
“他是瞎猫撞到死耗子,老虎自己撞到他的枪尖上,才丢了性命。”关大宝在旁解释,他不想自己宿命里的仇敌雷鸣再次被器重。
苦敢嗬嗬冷笑,双手提起偌大的黑虎,接着用力一甩,两三千斤的黑虎竟然被他扔到了坡下。
“你做什么?这是我打死的。”雷鸣怒道,身体中的心蛊蠢蠢欲动。
头顶一片乌云。
阴影覆盖了整个沙子营。
铺天盖地的大鸟飞过,扑棱着翅膀冲到沙坡下面,巨大的爪子抓起下面的死尸,接着飞向遥远的北边。
大鸟体型巨大,张开的双翅足有五六丈长,后颈上赤裸无羽,鸟头却依稀是人脸的模样,相貌丑陋至极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秃面鹫,那些尸体会被它们带到兽荒山供给兽种享用,兽种吃饱了,就不会有兽潮,你们刚才经历的黑虎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当真正的兽潮来袭时,那才是真正的炼狱。”苦敢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恐惧。
雷鸣想起那日黄牙山中禾玉所说‘咱们其实就是兽种嘴里的血食’,他当时并未当真,此刻听到苦敢这么说,才知道禾玉所言非虚,自己这些人被朝廷当作血食扔到了这里。那些发配边疆的戌卒为什么要挑那些年龄不过三十,血气旺盛之人,原来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兽种的口腹之欲。
“想要不被兽种吃了,只有多杀野兽,它们死了,咱们就能活命。蛮兽的肉含有毒质,咱们身体接受不了,尸体留在坡上,就会让秃面鹫降临营地,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兽种驱使兽群来袭,到时候,也许咱们面对的不止是蛮兽,还可能会有玄兽、妖兽。”苦敢继续解释,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把狼尸上裹满沙砾才带上坡顶的原因,用沙子掩盖血腥气味,避免引起秃面鹫的注意,凶兽的肉尚可使用,蛮兽的肉里因为蕴含着太多的毒素,已经超出了肉体可以承受的界限,肚子再饿,也不能吃砒霜。
“苦大哥,你刚才太威猛了,我关大宝以后就跟着你混了。”关大宝趁机大献殷勤。
“沙子营里不养废物,对营地没用的、不敢拼命的人,都会被丢下坡底,你这身肥肉最让兽种喜欢。”苦敢阴阴的说道。
关大宝打了一个冷颤,往坡下看去。
沙坡下,一片死寂,不管是黑虎、沙狼、还是戌卒的尸体都被秃面鹫带走,一些残肢断臂被秃面鹫直接吞下了肚子。
当最后一只秃面鹫消失,坡下又恢复了平静,血液早就干涸渗入沙底,风沙刮过,刚才血腥残忍的一幕,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五百多条生命就消失在眼前。
“朝廷为什么不给戌卒配发兵器?”雷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哼,铁矛关守军不足二十万人,戌卒却有数百万人,而且年年还都会有发配过来的犯人,戌卒一旦暴动,等不到兽潮冲关,这些戌卒就把铁矛关攻破了,朝廷没这么傻,咱们只有木棍和兽骨能对付它们,你们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话,也许能活的时间长一些。”苦敢阴沉着脸道出了实情。
来到沙子营的第一天,大家就经受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不仅有蛮兽的凶残,更有人性的奸诈。
新来的戌卒被分配到营地的各个区域,沙子营分成了前后左右四个区域,会打造的兵器受到特殊优待,被分配到营地最后面的位置,这里是整个沙子营最安全的地方。
关大宝的炼丹制药在这里毫无用处,沙漠里难以见到半丝绿色,没有草药,他又不会利用蛮兽的内丹,于是被放在了沙子营的最前沿,靠近木围栏的地方。
雷鸣的运气也不好,并没有因为‘贿赂’了苦敢一把利器而受到优待,他和关大宝被放在了一起。
新来的戌卒陆陆续续被各个区域管事的人领走,这时夕阳已经开始下沉,荒漠中闪烁着一层酱紫色的光晕,一轮弯月垂落天空,沙海无边无际,沙砾在月色下好像是铺了一层的白雪,沙子营里萧条、冷寂。
窝棚有大有小,大的可住十来个人,小的却仅仅能容下一个人。窝棚不论大小,都是阴暗潮湿,里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
雷鸣挑了一个小窝棚,他不愿意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自己的身上还隐藏着很多的秘密。
窝棚向下挖了数尺,就像地面上鼓起的土包,必须弯下身子才能钻进去,里面充斥着一股恶臭,它上一任的主人不知道是谁,只是墙角下扔着一张破旧不堪的狼皮,窝棚里便再无一物。
前营管事的是一个瘸腿的大汉,相貌还算端正,只是左边的小腿已经萎缩,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领着大家,不厌其烦的逐一把这些新人送进窝棚,前营老的戌卒很少,这里最危险,有经验的人不会选择在这里落脚,但雷鸣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雷鸣钻进窝棚,即使里面充斥着恶臭,但窝棚里却是唯一可以抵挡夜间寒冷的地方。这里空间狭小逼仄,人在里面要弯下腰才不至于碰到头顶,想到以后的生活都要在这里度过,他心里一阵的悲呛。
大黑山里的灵气暴虐、驳杂、混乱,而北疆这里的灵气却更是匮乏,干燥的空气中,除了燥热和夜晚的寒冷,便再也找不到一丝的灵气。武道修行只能就此终止,修为上不去,在这里的危险就会更大。雷鸣此时还未突破武徒境,仍在纳虚十层徘徊,此时修为停滞,不能迈入武师境,无法炼气,这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更重要的他赖以活命的手段不多,心蛊对付人可以,但对付野兽却毫无效果,被飞蚁蛰一下,反而会更加的疯狂。剩下的就是石宝了,可是如果拿出来,肯定会受到其他人的觊觎,沙子营里近五千人,不知道有多少强盗、匪徒、小偷、骗子充斥其中,雷鸣可不想被人背后捅了刀子,石宝必须藏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在人前显露。
他开始考虑要如何熬过以后的日子,这时肚子也咕噜噜乱叫起来,今天到了沙子营,还未站稳脚步,就经历了一场生死厮杀,此刻肚子终于开始抗议了。
还好,沙子营晚间有伙食,一碗黑漆漆的热汤和一块黑乎乎烤熟的狼肉,汤里漂浮着几片萝卜干,味道苦涩难咽,狼肉很硬,肉丝很粗,吃到嘴里还有股臭味,但好歹可以充饥,雷鸣强忍着恶心,捏着鼻子把碗里的热汤一饮而尽,狼肉也几口吃了下去,终于勉强填饱了肚子。
夜深人静,大家本以为可以就此休息,却被管事的叫了起来,分配了晚间巡逻的任务。
营地每晚都要巡夜,十人一组,从营地的东头走到西头,一旦发现情况,就要大声呼叫。
第一晚,雷鸣侥幸没有被抽上巡夜的任务,他蜷缩在角落,紧紧裹着那张狼皮,幸好他在云州城买了棉衣,不然真的会冻成冰棍,他累了一天精疲力尽,熬着熬着就昏睡过去。
阳光闯进窝棚狭小的洞口,照在他的脸上,沙子营的生活正式开始,新来的戌卒们经历了昨日血腥的残杀,已经开始对苦敢言听计从,苦敢就待在沙子营后营的位置,其它的三个区域分别由马东海、石堀、陆严周管理,昨晚那个瘸了一条腿的汉子就是陆严周。他远没有苦敢那么凶恶,对待新来的戌卒很是和蔼。
沙子营的戌卒不仅要对付兽群,每天还有大量繁重的工作,修缮营地、夜间巡逻、生活做饭、打磨骨器、收集资源。而这些繁重的工作都要由新来的戌卒去做,经历了昨日的事情,没有人会忤逆顶撞苦敢,大家都俯下头开始按照分工干活,
营地附近没有可供生火的木柴,要想获取木料,就要冒险下到沙坡,前往一处叫做星罗洲的地方,那里面生长着大片的鬼柳、刺杨,坡顶边上插着的木围栏、对付野兽的木棍、窝棚的顶子、夜间巡逻火把、生活做饭的劈材都是从星罗洲那里砍伐所得。
很不幸,雷鸣第一天就被抽中安排去星罗洲砍伐木头的,新来的戌卒被抽出二十人,由一个老的戌卒领着,滑下了沙坡,向星罗洲进发。
说是老的戌卒,其实年龄三十不到,只是他在沙子营已经待了三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沙子营的老人,能在沙子营活过一年以上都会被称为老卒,在这里能活下来不易。
即使有怨言,也没有人敢表露出来,不然被苦敢看到,下场就会很惨。
星罗洲距离沙子营大约十里的路程,来回要走四个时辰,路途险恶,不知道会碰到什么。
带头的戌卒叫做韩龙,来到沙子营已有三年的光阴,武师巅峰的修为,长的短小精悍,两只眸子里精光四射,他对沙子营附近的环境非常熟悉,由他带路最为合适。
昨晚的窝棚里面有如冰窟,现在的沙地却热的烫脚,每个人额头上都冒出豆粒大小的汗珠。
韩龙仔细观察着地势,小心谨慎是北疆最重要的一条求生法则。
“韩大哥,有水吗?”关大宝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问道,他很不幸,也被抽中参与砍伐鬼柳、刺杨的任务。胖子需要大量的水分,灼热的阳光烤的他皮肤都快要裂开。
“有尿,你喝吗?”韩龙没有给他好脸色,沙漠里最宝贵的就是水,这个胖子竟然大言不惭的问自己要水喝。
关大宝悻悻然耷拉下了脑袋,这个韩龙年龄其实与他也差不了几岁,只是到沙子营的时间长,便耀武扬威的,说话不留情面。
沙地里松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沙子不时的灌入靴子,关大宝干脆脱了鞋,想赤脚行走。
韩龙阴着脸骂道:“你这口肥猪想找死吗?一会脚底板烫出水泡,耽误了行程,再拖累大家,老子把你身子里肥油都挤出来。”
关大宝脸色变得煞白,本想反驳几句,想到昨日那些不听话戌卒的惨样,急忙生生的咽了回去,提上鞋,灰头鼠脸的跟在队伍后面。
雷鸣本来也想学关大宝把鞋子脱了,赤脚走路,听韩龙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又把靴子穿了回去,搁脚总比磨泡要强上好多了。
韩龙停停走走,不时的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沙地上,他小心翼翼,这是他在沙子营三年来获得的经验,即使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上百回,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又多少厉害的人物一个不慎就死在这里,他看到的太多,知道的太多。
被妖兽吃了的、被浮沙吞没的、饿死的、冻死的、渴死的,还要被自己人从背后弄死的……太多太多,他其实最怕就是带着这些新人,鲁莽大意、不听指挥,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队伍全军覆没,希望昨天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