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奇迹,每当我感觉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一碗药就立刻将我唤醒,苦苦支撑着这半条命。
可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候我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一切都陷入混沌之中,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穿着大红色金线绣着凤凰的汉服,头戴凤冠,那样张扬明媚,与那人骑着马去拜堂。有时我又会梦见自己身着纯白的婚纱,手捧捧花,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许下‘我愿意’的结婚誓言。
总之有时是好梦,有时又是噩梦,我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或者说只是个虚假的梦而已。
醒了就喝一碗药,喝完了药再睡过去,有时还能趁着没睡挤出一抹笑来给送药的人看,大抵是想安慰他们吧?只是有一次我昏睡前看见了古柒眼角的泪光,不由苦笑,这沉默寡言的小师妹啊……
我也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像个垂暮老人,如果不是这群亲人的眼泪吊着我,恐怕我会选择自己结果了自己。我早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但有时候我会在酒馆的后院醒来,看一眼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卉,然后再陷入沉睡。日子也算是别样的悠闲,我想我应该是这世上面对死亡最忐忑的人。
直到有一天清晨,之所以确定那是清晨,是因为我发现太阳还在东方,喝下了楚临安端来的一碗药汁儿后的我没有立刻昏睡过去,以至于我看见了楚临安看着我的眼神,惊讶……还交织着欣喜。
“怎么这么看着我?”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我的声音十分沙哑,但还好,不算特别难听。
楚临安兴奋地坐在我床边,眨了眨眼,道:“师叔!你今天气色好了很多呀!而且你没再睡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些日子我好想一直都在睡,的确……这次,我倒是没有多少困意,反倒觉得精力充沛,楚临安还在喋喋不休地道:“一会儿容芷师叔和古柒师叔就来看你了,还有似锦师叔,今天是青离师叔和凌雷师伯去灵界,金凡师叔去补课了,真是的,明天过年今天还补课……”
楚临安说的大概都是酒馆的日常,我也终于知道我这一睡竟然又是三个月了,而且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一梦千年,明明在之前的记忆里,昨天还是秋风飒飒的深秋啊。
吱呀一声的开门声,老爹和司徒明心一前一后地进来,楚临安立刻兴奋地报告:“师公!师父!你们看,今天师叔没有睡过去哎我!她一直醒着,还跟我聊天呢!师叔这算不算是要康复痊愈了啊?”
“……”孩子,我真的没有跟你聊天,我就说了一句话啊,一直都是你在说话啊,哪有聊天啊。
瓷器碎裂声让楚临安的声音蓦然终止,司徒明心和老爹的表情都十分难看,楚临安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大抵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很是茫然地看了看我,而司徒明心已经绕开她站在我床边,紧随而来的端木似锦发现房间里压抑的氛围不由问了句:“……你们怎么了?哎…?楚辞你醒了啊。”
在端木似锦看见我的瞬间似乎怔愣了一瞬,而后脸上出现了恍然的表情,最后……也脸色阴沉。
“……临安,你先出去吧。”我轻声说了句,我很清楚这三个人为什么面色骤变,但这又不是楚临安的错,只是楚临安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活像是一尊精美雕塑。
一个缠绵病榻的人忽然气色红润,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也难怪老爹他们会露出这种表情来了。
我闭了闭眼,积攒了一会儿力气,感觉没有之前虚弱,这才开口道:“我睡了很久,想出去走走。”
接受着四个人的注目礼,我稍稍勾起了唇,最终,老爹妥协了:“好,为父……带你出去瞧瞧。”
我在老爹的搀扶下走出了酒馆,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袄裙,外头还披了一件滚毛边儿的白底红梅斗篷,每一步都很慢,如果不是老爹扶着我,我想我会摔得非常难看。
我们两个一边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辞儿,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的。”
“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些做这些,让你们都痛苦了那么久。”
老爹笑了笑,轻声道:“我到底还是输给了陛下,他早已算到你会为了我们,断了自己的生路。”
“好歹让我多活了几百年呢。”我望着不远处已经没了叶子的树枝,心说我那帝父果真好算计,老爹和他比起来,也不知谁输谁赢,不过……也不重要了。
“与他而言,几百年……也不过弹指间罢了。”
而这几百年,已经是我偷来的时间了。
我自嘲的想,我还真是高义……牺牲自己换取天下太平?呵,什么鬼。
我还真就不在乎什么天下太平,只是……不是我死,就是他死。这样的话……那还是我死好了。
果然这么一想,心情倒是好点了。
那天,老爹扶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一条人烟稀少的僻静小路,从晨曦初起,到夕阳西下。
最终,我停下脚步,远远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对男女。
残阳若血,西方天际一大片的火烧流云,美丽而凄艳。
他们手牵手走在路边,眉梢眼角皆带着幸福的笑意,宛若一对璧人。
那是我爱的男人……和他心爱的女人。
那个叫陈敛的女孩,现在很幸福吧……
我扯了扯老爹金边的袖口,满嘴血腥,温热地液体顺着嘴角流下,勉强道:“……走吧,别,打扰他们……”
脚下一个踉跄,即便是有老爹的搀扶,仍旧瘫软下去,歪倒在了老爹怀里,嘴角的血迹染在他纯白的衣襟上。
“没关系,他们看不见的。”老爹轻轻柔柔地说着,伸手拭去了我唇角的血,指腹温热。
“也好……”我靠在老爹臂弯,扬起唇笑了笑,眼前渐渐模糊,我知道我在失去五感,竭力用最后的力气呢喃:“你们……都要……都要好好活着啊……”
最后失去听觉前,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也说不出,只听见耳边几声压抑着的呜咽声。
是那几个姑娘啊,她们一直跟在我和老爹身后呢。
恍惚间,似乎还听见小临安叫我师叔。
最后的最后,我想到了泠舞,白落衣,以及楚辞。
我这三生,也算是圆满了罢?
只可惜那情债,却始终都没讨回来。
——灵界曾有传说,真灵不灭。
哪怕肉身崩溃,元神尽毁,终有一日,一切将回到原点——是为,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