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七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破绽,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沉沉静静的一动不动。
老爹脸色倒是有些阴沉,偏头看着胡七太太,声线微冷:“这就是城主所言的叛徒??当年在下碰巧路过本以为救了一对有情人,却没成想,竟还是……”
戏精,妥妥的戏精!
胡七太太吃了个哑巴亏,脸上的表情有些发僵,闻言脸色更是沉了一分,还是不得不撑着笑脸说道:“……这,小七,你先起来。”
胡小七也不客气,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这动作快的我看得出胡小七跪的到底是有多不情愿,虽然胡小七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
我强忍着笑意看老爹和胡小七一起套路这一窝狐狸,真是不知道谁才是狐狸,论起演技狡诈来,还真是都比不过我这位老爹。
一物降一物,馆主对城主,馆主完胜。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胡小七忽而开口:“若母亲以为小七背叛赤沙城,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只是母亲可否将风无痕赠与小七的定情信物归还再处置小七?”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定情信物,我是该说胡小七用情至深还是怎么着??
可我总觉得今天的胡小七不大对劲,她是喜欢风无痕的,甚至是深爱。可胡小七在说出风无痕的名字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舒服。
里面没有爱意,甚至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
眼前这人分明是胡小七,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来。
胡七太太让人将那把剑拿出来的时候,胡小七一向平淡冷漠的双眼竟出现了一瞬的光彩,一把接过了剑拎在手里。
我企图从胡小七眼中看见伤感亦或是怀念,但我失望了。
她始终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情,只是单纯的高兴。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刚刚戏演的倒是不错,故事说的也不错,可是那双眼睛始终不见情意。
也许是因为我也动了情的缘故,我能明白真的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哪怕是偶尔的失神,胡小七都从来没有过。
她若恢复记忆,那时胡小七死后元神离体,那样的愤恨和绝望绝不是作假。
轮回之路走的也都是为了复仇,那个时候的胡小七若不是有仇恨支撑着,恐怕连轮回都会直接放弃,也随风无痕去了。
但是此次回来,胡小七仿佛全然没了仇恨,反倒是一心求死。
她真想死,当时完全可以不必投胎,怎么着轮回路走了一遭,竟然回心转意都不想报仇了??
我越想越觉着不对劲,摸着下巴有些探究的看着那正低着头把玩黑剑的女子。
若是别人看见,怕是会觉得胡小七正在睹物思人。
可我没在她眼里看见任何情意,这不像是一个深爱着某人的模样。
还是说,胡小七从来都不爱风无痕,和他之间也只是死前的某种妥协而已。
胡小七似乎发觉我在注视着她,猛一抬头看向了我,眼中一片平静。
在那一瞬,胡小七的样貌与金凡的模样在我记忆中重合,那双眼,出奇的相似。
拥有金凡记忆的胡小七,到底是谁??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便移开了视线,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心里那一点点的心虚。
心中却不免更加疑惑,大脑里千丝万缕的找不着个头绪,简直就是个乱成一团的毛线球,打了无数个死结,解都解不开。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说轮回什么的麻烦死了。
轮回之前,轮回之后,一样的灵魂不一样的肉身不一样的记忆不一样的经历。
那还是一个人吗??谁都说不准。
其实这种事情,就连掌管轮回的十殿阎王怕是都不甚明了。
我这种悟性,想参透这么严肃的问题还是很麻烦的。索性也就不去想了,想也想不明白。
反正现在定情信物也拿回来了,轰轰烈烈要惩罚叛徒的闹剧竟然会演变为现在这种看似和乐的状况,恐怕没反应过来的不只有我,至少这一窝狐狸也是意外的很。
但是……另外两个人,我就不大明白了。
一个老爹,一个……胡小七。
在我看着老爹的时候,他也刚好抬眼,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看着我狐疑的视线,老爹只是一笑,随即道:“小七当年便被逐出族了,今儿又拿着我徒弟的东西,就与我走吧。”
胡七太太仍有些不甘心,遂笑道:“当初的事都是误会,风公子……他的意外也与赤沙城有关,不如让小七留下来,也好补偿补偿。”
胡小七倒是没客气,张口便道:“母亲若真是想补偿,便让小七随北宇馆主走吧。”
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这场戏看得我过足了眼瘾。
我看得出来胡七太太在犹豫,也许是在权衡得罪北宇馆主之后的得失,方才她手里有筹码,现在一无所有。
不多时,胡七太太就下了决定。
她脸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甚至连初时的不甘都消失了,和颜悦色的说道:“小七长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将你交给北宇馆主,我也放心。”
这话说的真是慈爱,要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一番明争暗斗,我会觉着胡七太太是个慈祥的母亲。
到最后胡小七还是跟着我和老爹离开了赤沙城,离开赤沙城的同时,我们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灵界。
只是临走前,我还是看见了胡家老大那眼中浓浓的愤怒和不甘,果然还是不如胡七太太那只老狐狸,沉不住气。
在别人家,总是没有在自己家自在舒服。
踏入酒馆的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感慨我便瞧见了一个矫健的身影迅速掠来,伴随着一声哀嚎:“师父——”
这骚气的声线,还有着熟悉的嗓门,不用看就知道是司徒明心。
司徒明心满脸欣喜过望的表情,就好像是那小媳妇儿盼回了丈夫似的,咳,这形容绝对贴切,我不由得嫌弃的瞥了一眼司徒明心,随即道:“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司徒明心凉凉的瞥了我一眼,一边把我们往屋里引,一边道:“卧槽??没出息??你他妈试试看店啊??”
我沉默了一瞬,顺着司徒明心的话接下来:“行啊。”
看店而已,总比在外面跑来跑去心力交瘁来得好。
要我说司徒明心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爹倒是一脸明了,笑了笑说:“又不会憋死你。”
“怎么不会??”司徒明心幽怨反驳了一句,满眼都写着:老子很生气!非常生气!心情不好!有小情绪了!
虽然很是幼稚,但能看见司徒明心这么炸毛我还是非常满意的。
要说我人生中的乐趣,让司徒明心吃瘪看他炸毛大概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非常享受,乐在其中。
试问有这么一个妖孽的像只狐狸然而除了泡妹子以外其他方面都像一只白痴一样的师兄来的坑??嗯,司徒明心只有在油嘴滑舌上这一点,无人能及。
即便是我,也甘拜下风。
我想,能和司徒明心相较的人,也就只有老爹一个。
嗯,两个都是不要脸的老……呃,这个时候再说老狐狸,怎么觉得有点对不起司徒明心和老爹?
司徒明心一直在诉苦,什么看店的生活如何如何无聊,如何如何枯燥,归根结底就是——连个妹子都见不到的日子,着实难熬!
我觉得我真没说错,司徒明心脑子里怕是只有妹子,太没出息了。
在我刚刚准备在酒馆里找个地方坐下的时候,我听见司徒明心惊喜的大呼:“我的天!你们去哪了!竟然带回来了个这么漂亮的……狐……狐妖……”
大概是上一次胡沐的事情给司徒明心留下了不少的苦恼,那也是我的责任,闹腾的太欢,而故事的结局却没有因我而改变。
但是我敢肯定司徒明心后来变了调的语气并不是因为胡小七是只狐妖,而是看见了胡小七一直低着头没有显露的伤疤。
左脸上的两道疤痕,刺眼的很。
尽管在我眼中那两道疤痕并不影响胡小七的英姿飒爽,但若是司徒明心,那疤痕则是生生毁了胡小七的美丽。
也许,在任何一个男人眼中都是如此。
只除了那个人——风无痕。
只是,如果司徒明心知道那个漂亮的……狐妖,是金凡的魂魄和胡小七的肉身结合在一起的奇怪产物,并且不知道到底是胡小七还是金凡的家伙。
我顿了顿,还是坐了下去,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即便看见老爹坐进了吧台的位置,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一杯酒。
不由撇了撇嘴,只要老爹身在酒馆,手中就肯定会拿着各种各样的酒杯,里面就是各种各样的酒,尽管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胡小七站在酒馆里,垂着头,手里还拎着那把剑。
司徒明心应该是太激动了才会没注意到胡小七,这下注意到胡小七之后理所当然的注意到了胡小七手里的剑。
那把剑太显眼,毕竟是把好剑,司徒明心也熟悉的很,当下便满脸惊讶的问道:“……这这这??这不是金凡的那把剑吗??怎么在你手里??”
胡小七抬起头,丝毫不在意自己脸上疤痕,又好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只是眸色还是复杂了一瞬。
别说胡小七复杂,我也内心复杂。
胡小七是记得金凡的,但是也拥有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两个人的记忆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脑子里,前世今生的记忆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老爹倒是脸色一沉,沉冷着声线喝道:“跪下。”
这一声来的莫名又突兀,我是真没搞清楚老爹说的是谁,但也被那严厉的态度吓得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以及……清楚地看见司徒明心差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嗯,不愧是老爹教出来的徒弟。
……等等??
司徒明心没跪下去,也就是说……我狐疑的看向了胡小七,她果真在我疑惑的眼神下,缓缓的跪了下去。
一副认错的态度,垂着头,不辩驳,认错态度良好。
“胆子大了啊,翅膀硬了啊。”老爹冷笑了两声,我一直都知道老爹发怒很可怕,但我也极少瞧见脾气看似温和的老爹真的动怒。
他一般都是个笑面虎,招惹了他,那就是像是招惹了一件蛰伏着但随时会爆发的人间凶器。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微笑着给你一刀,让你防不胜防。
只有对待亲近的人,老爹才会是这副态度。
老爹这个态度,让我一路上捋不清的思绪忽然就清明了许多,可我还是有些不敢信,就这么眨着眼睛盯着胡小七。
胡小七抬起头,又低下了头,仿佛是心虚一般,半晌,张口吐出了两个字:“师父。”
这二字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耳边尽是嗡嗡之响,烦乱的厉害。
早该猜到的,我早该猜到的!
什么胡小七!怎么可能变回胡小七!
那分明就是金凡!尽管回到了胡小七的肉身,但那一举一动都是在刻意的模仿,我竟然一直都没看出来!
不由得想起胡七太太归还那把剑的时候,他眼中不含情意,唯有欣喜。
从那时起我就该知道,眼前这人并不是胡小七!他是金凡。
难怪他行为举止大不相同,难怪他对风无痕没有丝毫怀念,难怪……难怪……
有些事情只要起了疑心,那就算是埋了个种子,再加上些许的其他因素便会发芽成长。
例如现在,我那些个疑惑全部得到了解答。
答案只有一个——他根本就不是前世那个一心报复的胡小七了!
我有些想要冷笑,金凡啊金凡,这场戏演的可真是好!
竟然连我都没有发现,他那些竟然都是演出来的。
他的确知道前因后果,但也仅限于知道,他并没有恢复记忆,更别提感情。
那些所谓的记忆,与他而言,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可笑。
可笑我竟然一直都没看出来,我这个师弟竟然是在骗我!